日月长明(218)
“琬琰,黄泉路上你暂且走慢些,等我为你报了仇就立马来寻你,我必定不会让你孤零零的一个人上路。”
邹大含着泪,将明琬琰的尸身轻轻放在一旁,随后缓缓地站了起来。
此时高炎定已掠至石像前,举刀就要把锁链尽数斩断,可还未来得及动手,邹大的攻势已经迫近。
高炎定回身抬刀一挡,只听“铛”的一声兵器碰撞,爆出的火星险险地从他眼角擦过。
一击刚化解,第二第三击又接踵而来。高炎定的身手本与邹大不相伯仲,可之前为了用死亡的假象来让他二人轻敌,高炎定捅自己的那两刀可谓是七分真三分假,虽不致命却也伤得极重。加上如今的邹大在痛失明琬琰后,哀痛已极,出手大开大合,几乎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拼上了与之同归于尽的决心,颇有点不管不顾自身安危的架势,招招狠辣,处处绝情,让负伤的高炎定一时难以招架。
虎口处在几十招的你来我往、殊死相搏间被震裂开来,血顺着刀柄上的纹路流淌至刀身,于每一次挥动中再化成血珠漫天飞舞。
高炎定心知自己绝不能输,一旦输了,不仅是他就连明景宸也绝无生还的希望。只有赢了这一场,他二人之间才能谈及将来,否则只能去黄泉下做一对鬼鸳鸯,一切皆成空。
思及此,战意在他身上熊熊燃烧,眼瞳璀璨若星,连挥刀的动作都比方才快了许多。
两人都有万夫不当之勇,都拼上了一切,在又过了百来招后,各自也都添了新伤。
高炎定吐掉一口血,衣衫被血浸透,浑身上下十来处伤,外加胸口的两刀,即便现在还有一敌之力,但若再这样斗下去,自己的胜算只会越来越小。
必须尽快想办法结束这场恶战!
高炎定这般想着,身随意动,往侧旁来了个虚晃一枪,邹大不知有诈,紧随其后再次缠斗在一块儿。
高炎定见他上了钩,立马故意朝着他背后方位勃然变色道:“明琬琰!你要作甚!”
话音刚落,邹大便不顾正处于酣战之际猛一回头,也就在此刻,高炎定觑准时机一刀砍在对方后心处,邹大一个趔趄,身体朝后一扑,虽堪堪稳住身形,行动间却已不如先前来得敏捷。
高炎定乘胜追击,愈战愈勇,邹大有心反击奈何背心那一刀几乎让他抬不起胳膊来,又谈何反击,须臾之间已现颓势。高炎定的刀势如同秋风扫落叶,凌厉无比,只见眼前刀光乍现便已削断了邹大执兵器的手腕。
邹大痛哼一声,心知今夜再无机会复仇,他睁着一双猩红可怖的眸子,像头负伤残喘的野兽,混着血沫咬牙切齿地道:“高炎定,今日你杀了他,但凡我还剩一口气,来日必来取你狗命!”说罢,他像一阵飓风刮到明琬琰的尸体旁,用完好的那只手将人抗在了肩头。
此时潘吉几人从茂林中浴血拼杀而出,明琬琰豢养的那队死士极难对付,又精通各种下九流的暗器阴招,着实让他们吃了不少苦头,在折了好几个弟兄后,余下几人才把这些死士彻底斩杀干净,伤痕累累地赶回来复命。
潘吉甫一冲出茂林就见邹大背着尸体要走,便顾不上负伤与几个亲卫围而剿之。
高炎定并未阻止他们。
邹大不敌,被逼至崖边,眼见前后左右生路断绝,他忽然发出一声长啸,仿似洪钟大吕,亦如春雷惊梦,颇有壮士末路之凄怆悲凉。
隔着熊熊烈火,邹大对高炎定道:“记着,我会回来找你,你的项上头颅暂且记着,我要你下半生永远活在心惊胆战之中,永无安眠之日!”说罢,他侧过脸与明琬琰的尸身亲昵地靠了靠,随后决然地纵身一跃,破开山间野雾,消失在有如兽口的深渊之下。
第219章 天下归心
“景宸!”高炎定砍断锁链,将奄奄一息的明景宸搂在怀中。
此时火势又比方才更大了,放眼眺望下山的路,火焰龙腾蛇舞,在山林中肆虐,数人高的火墙几乎将半座神微山铸成了人间炼狱。
再不走便真的只能被困死在山上了。
高炎定忍着身上的痛将人打横抱起,刚要走,忽见怀中人抬手搂住他颈项,脖子里温热湿润一片。他心头一软,温声道:“都结束了,我们立刻回北地去,再也不分开!”
许是这话勾起了明景宸的情绪,高炎定只觉得脖子里的眼泪泛滥成汪洋,让劫后余生的他又欢喜又酸楚。
明景宸抬起湿漉漉的脸,喉间哽着呜咽,喃喃道:“高炎定……我当你……真的死了……你没死就好……你没死就好……”
高炎定亲了亲他眼睛,笑道:“我若死了,岂不是让你负罪半生,我怎么舍得?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俩都算不上好人,注定要长长久久,遗祸人间。”
潘吉见他俩还有闲心在火海里你侬我侬,而自己差点就要被浓烟呛得直接憋死过去了,便忍不住出言提醒道:“王爷,景公子,有什么话还是等下了山再说,现在逃命要紧!”
高炎定拔腿就要走,却被明景宸揪住了衣襟,起初他还不解,等看到明景宸闪烁的目光以及一旁生死未知的天授帝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扪心自问,他恨不得天授帝死个十回八回,如果没有这个人,明景宸也不会一而再地弃自己而去。
只是在对方祈求的目光中,再多的愤恨也只能化为一声无可奈何的长叹,高炎定冷着脸对潘吉道:“去看看死了没,如果没死,你就当他是你亲爷爷,把他背下山去。”
潘吉满心拒绝,他也恨不得天授帝就死在这儿,只是高炎定的命令他不敢违抗,只好不情不愿地伸手去探了探老皇帝的脖子,不禁失望地道:“还有脉搏。只是……”
“只是什么?”在听到天授帝未死后,高炎定明显感觉到怀中人浑身一松,但在那句“只是”出口后又像一把绷紧的弓,连呼吸都为之一滞。他心底的酸气咕嘟嘟地冒泡,又不敢表露得太过明显,只能把气撒在潘吉身上,“有屁快放!”
潘吉很是为难,“只是……只是属下可没有这样的爷爷,属下能不背他么?”
高炎定虎目一瞪,“啰嗦什么!还不快点背上!”
潘吉欲哭无泪,只能将天授帝驮起。老皇帝养尊处优多年,身材圆润,分量还真不小。潘吉愁眉苦脸,只觉得自己背上仿佛压了座山,背着这么个祖宗别说下山逃命,能顺利走到半山腰已是千难万难。
更寒心的是他那几个亲卫弟兄,往日里穿一条裤子的交情,可到了需要他们帮把手的节骨眼上,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高炎定一行几人在燃烧的山林中穿梭,好几次险象环生,差点真的被困死在火海中,好在几经波折后他们顺利回到半山腰的揽仙台。
山上的火势已经大肆蔓延至此,随处都可以看到成群结队的羽林卫和禁军扛着水龙、溅桶以及斧锯、绳索在各处砍树灭火,以防山火再往下扩散。
高炎定懒得再去和那群各怀心思的京官虚与委蛇,便对潘吉道:“你去把老头送回去。”
潘吉巴不得立刻就能卸货,眼巴巴地问:“属下该把人交给谁?那个姓郭的?山上乱成这样,他们这帮人恐怕早就逃回皇城去了。”
高炎定想了想道:“姓郭的已经得知我的行踪,若把人交给他,咱们恐怕会被卸磨杀驴。这样,你带几个人大张旗鼓地把人送到宫门口,只说人是咱们镇北王府从逆贼手中拼死救下的,让越多人得知越好。今夜蠢蠢欲动的又何止姓郭的一家,咱们只需把人交出去再拱一把火,作壁上观就成了。”
潘吉嘿嘿一笑,带着人乐颠颠地往山下跑去。
高炎定摸摸怀中明景宸冰凉的脸颊,虽然心疼却也不得不残酷地揭穿事实,“别看了,薛苍术的话你忘了么?他活不了多久了,况且经此一事,帝京之中有的是盼着他早一刻咽气的人,你心里分明是清楚不过的,不是么?”
明景宸嘴唇颤了颤,“我想……”
“我不准!”高炎定接过属下递来的披风盖在对方身上,眼底晦暗似有两团风暴,他边往山下走边道:“我说过,过去的宸王已经死了,你如今什么都不是,一个马上就要咽气的老皇帝,与你何干!皇帝驾崩自有礼部的人去操持,你留下来做什么?莫非还要为他守灵祭拜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