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长明(89)
明景宸晃了晃这半袋水,忽然道:“走罢,这点水还不够你一顿喝的。”
邹大三两步追上他,“去哪?”
“先去找水源,我们需要马匹或者骆驼,还有食物。”
邹大半信半疑,“你知道哪里有水源?你不是从未去过戎黎么?”
“读万卷书如行万里路。我没你走镖押货的能耐,但好歹认得几个字,读过几本书。临行前我翻过北地与戎黎的地理志,还查阅了近些年绘制的舆图。”明景宸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不客气地说,“你这个去过戎黎的,怎么连水源在哪都不清楚?你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面对他审视的目光,邹大无措地撇开视线,真假难辨地说:“时间太久我给忘了。”
“原来是忘了。”明景宸不去和他较真,扬了扬水囊在前头带路,“那你跟紧我,别走岔了道儿。”
戈壁沙漠里大鱼大肉没有,但仔细找找,还是能找到沙葱、沙棘、浆果等植物用来果腹的。
运道好的话,也能抓到野生的石鸡打打牙祭。
邹大艺高人胆大,某次见到有两只盘羊在远处陡峭的山岩上如履平地,它们浑身被深棕色的厚实皮毛覆盖,头顶两只螺旋状的粗大重角犹如两把弯刀,便想抓一只来尝尝鲜。
要不是明景宸好言点醒他这两只盘羊的危险程度,这傻子还真会去和它们一对二的比划比划。
两人风餐露宿,紧赶慢赶,总算到达了水源所在的小绿洲。
邹大不顾形象地从土坡上往下冲,恨不得一头栽进清亮的水里头游上几个来回,他豪放地将水泼在脸上身上,敞开了胸怀灌了半肚子水,才畅快地瘫倒在岸边的草地上,望着头顶白白的云彩愣愣地出神。
明景宸掬起水慢慢地喝,喝完又把空了的水囊灌满,然后往不远处的牧民搭的毡房走去,走了一半他又折返回来,居高临下地俯视邹大。
邹大睁开一只眼睛看他,听他说道:“你不是会戎黎语?那和牧民打听的事就交给你了。”
邹大并无异议,一骨碌爬起来去找牧民搭讪,奇怪的是,明景宸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在他与牧民用戎黎语交流的时候,还做出倾听的模样。
这让邹大有点拿不准,这人究竟是真听不懂还是假听不懂,对方是不是起了疑心,所以故意试探。
牧民们听说他俩是行商立马露出惊喜的神情,但等知道他们因为遇到了沙暴,不仅丢了货物还和同伴们走散时,就对他俩的遭遇感到既怜悯又庆幸了。
好在牧民对他俩桓朝人的身份并不多么在意,算得上友好热情,不仅给他们吃食,还告诉他们去王庭的最佳路线,虽然他们并不懂这两个狼狈落魄的中原商贾明明连货物都丢了,为什么还非要去王庭不可。
但他们对此没有多大兴趣,就没多问。
从他们口中得知,这段时间没有别的中原人来过这里,邹大和明景宸对视了片刻,又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攀谈。
离开前,明景宸用发冠上的珍珠与牧民换了两匹马、一袋便于存放的馃子面饼以及稍许肉干。
牧民们也不富裕,要不是看在珍珠品质上乘倒卖出去有利可图的份上,他们也不愿用粮食马匹来交换。
明景宸和邹大骑马继续赶路,不成想往西北方向走了不到半日,就碰到了奄奄一息的窦玉倒在路边。
两人连忙给他喂水喂吃的。
别看窦大人是个文官,饿狠了也是个豪迈的吃相,几口就把一个比自己脸盘子还大的面饼消灭干净,他吃完又休息了一个多时辰,这才算恢复了半数体力。
窦大人也是倒霉,那晚沙暴来袭时,邹大认错了人抓了明景宸就逃之夭夭,他只能跟着潘吉他们逃命,然而那时飞沙走石的,根本看不清前路,没多久就和他们走散了,他只能没头苍蝇似的到处瞎窜,阴差阳错下找到一处凹陷的岩壁坑洞躲藏才挨过了一晚。
窦大人发誓,要是早知有今日这一劫,当初他就不会去考科举,而是勤学苦练去考个武状元。
“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啊!”他哭得好不悲伤。
明景宸被他哭得心烦,早前怎么没看出来窦大人这么能哭?也不对,当初在褚玉苑他给高炎定“哭灵”就哭得很卖力,是自己忘记了。明景宸懊恼地看了看日头,忍不住打断他,“咱们还是尽快赶路罢,要是再哭下去天又要黑了,这儿的豺狼可不会怜惜你。”
哭声戛然而止,窦玉被邹大搀扶起来与他同乘一骑继续赶路。
接下去几日,他们又途经一处草场,甚至还碰到了一小队戎黎铁骑。
三人早就换上了当地牧民的衣服,用头巾蒙住半张脸,由于这里风沙大,他们这副装扮倒也没引起这些骑兵的注意。
这帮人骑在马上,招摇地大声说话,原本在放牧做活的戎黎百姓都畏惧地低下头并将牛羊尽可能地往远处赶。
明景宸三人立刻跑到靠近骑兵的羊群边上,装作驱赶羊群的模样,一边让邹大偷听他们究竟谈了些什么。
等骑兵远去后,三人躲到隐蔽的角落,邹大将面巾摘下长吁了一口气,面色凝重地道:“情况很不妙。”
窦玉急切地追问道:“他们说了什么?你快说!”
邹大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窦玉气得都想削他,都什么时候了还打哑谜,“快点说!甭管先说哪个!”
明景宸双臂环胸,看着还算镇定,没像窦玉一样催促他。
“好消息是镇北王爷还活着……”没等窦玉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他立马打破了喜悦的假象,“坏消息是他如今落入了大王子和右贤王的手里。”
第88章 广场受刑
“之前塔尔汉可汗放了话,谁能取得镇北王的项上人头谁就是下一任大汗。大王子为了能在塔尔汉和其他王子面前显摆,已经将王爷押往王庭,打算择日在大庭广众之下砍下王爷的头颅以此确定、稳固自己继承人的身份。”邹大将刚才偷听来的大致讲给两人听。
明景宸道:“整个北地的将士百姓都得谢谢这位愚蠢的大王子,没有他,我们真的只能去给高炎定收尸了。”说着他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让人不敢去深思他究竟在遗憾些什么。
窦玉道:“单凭咱们三个臭皮匠怎么在戎黎人的地盘上将人救出来?这根本不可能做到!要知道像镇北王这种级别的俘虏,可不是县城牢里的囚犯,想捞就能捞出来!”
“这个不必你多说。”明景宸并不以为然,“兵来将挡,等去了戎黎王庭再说。”
邹大望着他走远的背影,对他冒然就去戎黎送死的行径第一次感到怀疑。
他越想越疑惑,觉得对方和那些只会口头逞强的傻瓜应当是不同的。
莫非……莫非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底牌?
然而即便对方有底牌,此时也无从探知。
三人用窦大人的家传玉佩换了物资后继续出发,根据当地人的指点,再往西北方走三四日就能到达王庭。
随着越来越接近目的地,戎黎骑兵越发频繁地出现在途经地带,人数也比之前遇到的小队来得多很多,三人只能愈发小心地避让开他们以免徒生枝节。
王庭附近是各部落集结的小型城镇,它们如同众星捧月般将戎黎大汗所居住的月煌城拱卫在其间。
在这里,不论是城门城墙还是里面的民居店铺,就连坐落在中轴线上居于半山腰的宫殿,一砖一瓦都充斥着异域风情,圆盖尖顶,随处可见彩绘的立式廊柱,用色鲜明大胆,与桓朝建筑风格大相径庭。
原本以为要打听到高炎定被囚禁的地方需要废一些时间,没想到甫一进入月煌城就让他们见到了人。
只因有成排的戎黎士兵披甲执锐,正押送着一辆囚车极端招摇地从大道上经过。
他们站在人群后围观,起先没发觉端倪,直到听见有人用戎黎语别扭地发出类似于官话中“镇北”两字的音节时,才恍如雷击地重新审视囚车上的犯人。
只见他披散着一头乱糟糟的黑发,身上脸上遍布严刑拷打后的血污,几乎看不见底下原本的肤色,脖子上缚着百斤重枷,腿上缠着铁制脚镣,如果不是相似的眉眼轮廓,三人压根不会相信这是那个不可一世、睥睨天下的镇北王高炎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