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江湖 上(65)
这是什么问题……
金不戮心虚地回答:“像……我爹吧……”
更让那五百只野狗冲突与咆哮的是,温旻伸出热乎乎的手指,轻轻搭在他嘴唇上。像在挠痒,越挠越痒。
“这儿呢?这儿像谁?”
这个问题却让金不戮冷静下来。
他抬起眼,眸光从闪烁变得清冷疏离了些:“我不是太清楚。三岁的时候,娘亲就没了。当时……当时一起出去玩,出了点意外。她长什么样子,我已经没印象了。”
温旻明显地一愣,脸上有种被刀扎过的表情。慢慢环住他,小声在他耳边问,像怕吓坏了谁似的:“阿辽的腿,也是那个时候么?”
金不戮立刻抬起头。可见温旻的眼神似乎又恢复些澄澈了。
没想到在小五台山提过一句,他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金不戮低了头,轻轻“嗯”了一声。
温旻一把就抱住了他。
这个抱持续了很久很久。温旻也不动,也不说话。
金不戮也不想动,不想说话。只有胸膛里怦怦地跳。
过了很一会儿,听得温旻在头顶闷闷地说:“我不好,问错了。让阿辽难过了。”
金不戮在他怀里摇了摇头。看着他前襟的衣服褶皱,喃喃说:“不是你的错。你本也不知道的。”
他感觉到温旻的手在自己后背抚了抚,掌间又恢复了些舒服的温凉。又在他头顶摸了摸。用脸颊在他头发上蹭了蹭。然后退开一点距离,看着他,认真而柔声地说:“以后我会护着你的。阿辽在家里有爹爹,出来有我,以后便不要再难过了。好么?”
说完,学着他的样子,在他额头上轻轻柔柔地亲了一下。
轰的一声。
金不戮觉得,努力建好的哥哥堤坝全溃了。
一直以来,心底压着的委屈和仇怨,也决堤了。
眼里一热,眼泪便肆意而下。滚烫滚烫,全都洇在温旻胸口上。
温旻也不说话,也不笑话他。只是再抱住他,一下一下轻轻拍他的后背,揉他的头发。一个劲地说:“有我呐。”
等他终于安静下来,又缓缓说:“也给阿辽讲讲我的事吧。你知道么,我是师父从西湖边捡的。当时就在水边,桂花树下面。我都快被淹到了,还在那傻乎乎吃手。师父觉得,这孩子莫不是个傻子吧,便把我捡走了。你说他觉得我是个傻子,还捡我走,莫不是卖小孩发家的?”
温旻哪里有半点傻,全天下可能就他最精。金不戮听他这样埋汰自己,还埋师父,只为了哄人开心。就笑了出来。
温旻伸手指点点他鼻尖:“小哭包。笨得很。”
“就爱哭。怎么了!”
“哭,好好哭。我们阿辽想哭就哭,随时哭。自然有表哥这强健的臂弯可以依靠。”温旻说着,那笑意里又有点儿坏了,“就你这样,还想板起脸做别人哥哥?有你这样的小哭包哥哥么?老老实实叫声表哥,一直做我弟弟吧。”
金不戮猛然想起来,问:“小旻……你什么打算,没想着逃走么……”
温旻噗嗤一笑:“怎么走?我自己是走不了了,那自然便要阿辽帮我。你能帮我么?”
金不戮闪闪眼睛,低下了头。
温旻紧了紧环着他的手臂:“我要托阿辽帮忙的话,阿辽自然就要得罪莫扬哥哥啦。早晨你替我拦他一掌已经够危险,我不想你再做那种事。我恨不得,恨不得……”
恨不得让那凌厉一掌拍自己身上。
另有一个原因在于:一方师兄此行另有高人指点。比起自己轻举妄动,不如先等等师兄的动静。若无其他法子,再自行想办法离开也不迟。
金不戮并不知道温旻这许多想法。又抬起头来说:“小旻,你要记着。无论怎么样,你都不会有事的。”
温旻见他反复强调这句,眼神闪闪烁烁。便问:“阿辽有什么想和表哥说的?”
金不戮却只觉得,他离自己无比的近,还说话。吹气都在自己脸上。
温旻的气息有种清爽的甘冽,很像流云和泉水,还有青松的混合。
也不知道为什么,金不戮不想和他抱着了,就动了动。但没动了。便说:“又不是睡觉,别一直搂搂抱抱的。快吃饭。”
刚一说完,便觉得此话太过错误。
果然,被温旻抓住话柄,好好笑了一阵:“阿辽这意思是,如果是睡觉,就可以和表哥一直搂搂抱抱。哈哈哈哈,也太诚实了。”
又说:“昨天晚上在井里,就没睡觉。不也抱得好好的。”
金不戮急道:“在井里快死了嘛!”
“明白。阿辽想和表哥抱着死一块儿。”
金不戮被气得想揍人,又担心震到他伤口,就在温旻胳膊上狠狠拧了几把。
温旻被拧得嗷嗷喊疼,闹腾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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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温旻终于是好了些的样子。
眼神也动起来了,脸色也平稳有光彩了。就连身上,也只是温温的,没之前那么热了。还又缠着金不戮亲了他两下。他也学模学样地回亲了金不戮额头两下,淘人得紧。
只是看金不戮的眼神,还和以前有那么一丝丝不一样。
金不戮觉得,小旻就是被关太久了。
温旻看他一个碗一个碗地装回食盒,那样子似乎要装到天荒地老似的。问:“阿辽今晚和表哥一起睡么?”
金不戮眼神闪了闪,低下头。喃喃说:“纵然你自己睡,也莫要害怕。不管怎么样,我一定会护着你的,不会让任何人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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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至深夜。金不戮却全无睡意。
一会儿起来看看窗外,一会儿又坐在桌边抠木头。 既不想洗漱,也不想换衣服。连水也不喝。
不知阿鹰动手了没。担心温旻受了惊吓,又担心他的伤。
有人敲门。
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
金不戮思忖着,问了声谁。
对方不说话。
此刻虎伯和阿鹰都不在,但岩氏三雄好歹在附近。金不戮便大起胆子,摸着三棱刺,一步一步走到了门前。
猛地一开门——
爨莫扬正靠在门边,笑笑的。
身上还有淡淡的烟草和松子烧的香气。眼神坚毅而明亮,在门开的刹那,闪过了一丝明明白白的喜。
“阿辽穿得整整齐齐守在这。在监督我会不会彻夜未归?”
并不是。
可不能说。
金不戮怔在当场。
爨莫扬弯下腰,眼里闪过惊讶和些别的:“下午又一个人哭了?”
哭是哭了。
但不是一个人。
金不戮心中涌起一种捉贼被抓的心虚。绞尽脑汁才说了句:“莫扬哥你怎么回来了?”
初打照面便该问。现在问也太欲盖弥彰了。
爨莫扬却没听出这句里的掩饰。低头一笑:“来打你屁股。”
金不戮吓得赶紧捂着屁股贴住了墙。他则哈哈哈大笑起来,长腿一跨进门了。
以前爨莫扬从来不开这种玩笑。
兄弟俩也算是亲密无间。不过他讨厌恃强凌弱,而金不戮身体不便,他就有意避开这种凸显自己强大的玩笑。就算偶尔逗一逗,也都点到为止。
所以金不戮和他说话,包括在爨少環面前,一向嚣张。甚至有点任性。反正也不怕被欺负。
但这次见面也不知道怎么了。他三番两次吓唬人。金不戮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觉得如果真的被打了屁股,那是相当掉价。是以贴着墙站了半天,简直动都不敢动。
爨莫扬如以前无数次那样,大剌剌靠坐在小榻上,一只腿搭在榻沿。在屋子里扫了一眼。然后笑着看他。
一个劲看,看得人毛骨悚然。金不戮真怕他问出句什么来,又怕他跳起来打人屁股。
爨少庄主打人屁股,可能在同龄人中真是想打谁就打谁,放眼全江湖没谁躲得了。
爨莫扬似乎明白了,笑着道:“阿辽真以为我会打你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