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江湖 上(50)
金不戮摇头:“你玩吧,我看着。”
温旻瞪眼:“那怎么行,阿辽要和表哥一起的。”
金不戮白他一眼,又示意瞟了眼自己的腿:“强人所难。”
“先帮我拿着。”温旻不容分说,把风筝塞金不戮怀里。
金不戮接过了风筝,还没想明白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居然被抱起来。吓得惊呼一声,把拐杖也丢在地上,只是死死捏住手里的风筝,很是无措。
温旻毫不给人拒绝的余地,撒腿就跑。边跑还边喊:“举起来啊!风筝举高点。反啦!”
是托小猫小狗那般竖着抱的。一手托着金不戮的臀和腿,另一手环过来扶着他的腰,像抱了个小娃娃。这样一来,金不戮上半身直着,正好举高风筝。
金不戮很是惊悚了一阵,也便习惯了。坐在温旻胳膊上,靠着他的肩膀,迎风而舞,竟然有种畅快和踏实并存的劲儿。便扬起了手。
金鱼风筝两翼硕大,未及刻意放飞已有腾起之势。温旻又跑得快。稍稍松线,那风筝便摇摇晃晃,飞羽般飘起了。
它越飞越高,没几下就上了天。随着风势,是蓝天下最美的花瓣。
美中不足的是,似乎平衡有些问题。半空中总是头冲下栽,不能再高,像条死鱼。
温旻呔了声,很是无奈。
金不戮道:“让我看看。”
两人收起风筝,坐回河堤草地。
金不戮琢磨着风筝,捏了捏龙骨,又掰了掰头部,认真思索了会儿,又比着手量了量,然后拆下发带。
他是那种梳得一丝不苟的髻。用带子束起之后,髻外还扎了根带子固定,一丝碎发也不容许掉下。今日穿了件黛青袍子,发带便也是同色的了。
拆的就是外围发带。先扯掉小小一段,在金鱼头肚的中心交叉点比了比,然后扎了个小结,让重心往下。又把剩下的发带对折扎到鱼尾,长长尾翼便添了新重量。
“再试试呀!”金不戮双眼亮如灿星,闪着自信和喜悦。冲温旻晃了晃调好的风筝。
转而又想到,这样一来,似乎是要求温旻再抱自己一圈了。不由红了脸,把风筝递过去:“给。你自己试试吧。”
温旻笑盈盈,也不多说,一把捞起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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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飞冲天。
经过金不戮的手,火红金鱼如附上了神灵,瞬间活了。飘摇灵动,直冲云霄。风来吹不歪它,相撞碰不散它。一抹艳红点缀悠悠黛青,扶摇而翩翩,驰骋蓝天。
晴日似火,它便是火旁跳动的精灵。无为而有的,悠悠上了最高那层天。跃过其他风筝,俯视着下方粼粼河面,如神女腕间长绫。
这凌空盛况已被其他游客发现。有人专门停下脚步,只为看看这两个仙童一样的翩翩少年,和他们手里一线牵的金鱼飞仙。
还有人有样学样,把伙伴抱了起来、甚至高高举起,觉得这样一定就可以放飞更高的风筝。但没有温旻的手劲儿和耐力,风筝不见得有多高,抱一阵就跑不动了。
只有少数人似乎明白了真谛:“那风筝,高手调过吧。”
一时间嘻嘻哈哈,惊叹阵阵。
温旻对金不戮咬耳朵,自得极了:“当然是高手。南海魔杰铸手家小公子来着。”
金不戮也注意到周围目光,有些赧然。兀自专注扥着笔直的风筝线,上下抖动线轮。
温旻收过一只手来勾那个线轮,还不时自我惊叹:“真的好高啊。”
微张双唇,望向蓝天,又回头看看怀里操控线轮的金不戮。声音都有些梦幻,眼里闪着欣喜。
金不戮却有些紧张:“只怕再高就收不住了。”
“怎么会。”温旻紧了紧抱着他的手,“飞得再高,表哥也给阿辽把它抓回来。”
金不戮听他在颊边吹气一样的声音,有点好笑:“看把你厉害的,还要上天了不成。”
温旻眼里又透出那种黠慧的光:“信不信?信不信?”说着就往起抛他。
金不戮忙抓紧他肩膀:“信信信——!怕了你了。”
收了线。温旻找了处柔软草地,把金不戮放了。又去捡回拐杖。坐他身边,假装擦了把额头,嫌弃道:“沉。”
其实他膂力内力都强,哪有一滴汗。倒是金不戮,鼻尖已经沁出些汗珠,学他昨晚戏谑:“我这山一般壮硕的身躯,当然沉了。”
温旻笑了:“等表哥再练几年。到时候力大无敌,阿辽就算真是座小铁山,我也抱你跑遍全姑苏。”
金不戮噗嗤一笑,垂着眼,抚摸金鱼风筝:“谁要你抱了。”
间或有游人到他们身后缩头缩脑地看。窸窸窣窣了一阵,有个开朗的走上前来:“两位小公子,敢问这风筝玩儿完了还卖吗?我出一吊钱转买——两吊也可。”
温旻冲金不戮眨眨眼,小声说:“我半吊钱买的。”
金不戮并不说话。只是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摸着风筝的龙骨和绸布。
他的手纤长瘦削却不柴,直而匀称,显得灵活有力道。虎口内侧一圈薄薄的茧子。
温旻常年习武受训,剑柄、暗器、刀叉棍戟都没少摸。指尖、关节内侧、掌心和虎口全有一层茧子。
他不明白金不戮这娇气小少爷的手怎么也有这许多茧子。握着他的手,用手指肚轻轻挠着那些茧子。想着是不是常年铸造锻打,攥铁锤钳子攥的?便捏了捏。
然后抬头对来人说:“对不住。我弟舍不得。”
金不戮看了他一眼,默默把手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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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时,远处河堤传来些诡异声音,似哭喊嘶叫。
有人群慢慢聚集。
温旻和金不戮都不是爱扎堆的性子,但事发所经路边,不想看也看见了。
人群围堵,两个大汉正扭着一名衣衫褴褛的中年妇人拖打。旁边一身着绫罗的姑娘,面容姣好,扑在扭打的人身上。一边拼命扯开大汉的手,另一边却又被那妇女厮打,哭得梨花带雨。
旁边有一歪斜小轿。轿旁站着个衣衫艳丽的妇人,抱着肩膀冷眼旁观。
情景十分诡异,不能分清敌友。唯有哭喊嘶叫犀利刺耳。
那穷妇人一会儿高喊:“你这没良心的小蹄子,忘本败家啊!”
一会儿又喊:“你弟快要饿死了啊!”
一会儿还喊:“天杀的我可怜的女儿——”
那姑娘只是哭泣。倒是那些大汉拼命护着她:“躲开点!看伤了脸!”又骂那中年妇人:“滚!你这疯婆子再敢靠近,打断你的腿!”
远远地,旁观的艳丽妇人开口了:“当时说好了,一手交人一手交钱,单子开好便银钱两讫。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找打,我可不客气了。我们家的姑娘,也不是白白给人欺负的。”
感谢一旁围观百姓,慢慢补齐了所有信息。这穷妇人是刘嫂,那旁观妇人是雷妈妈。
老刘家徒四壁,有三女两男,实在无力负担。最终决定将大女儿卖至烟花巷,就是那身着绫罗的姑娘。
卖的是一口价,刘家拿钱后便和姑娘全无瓜葛。雷妈妈花大工夫把刘姑娘一番培育,今年方得接客,成了头牌的苗子。名声传了出去,老刘家便又偷偷找来了。以弟弟仍然吃不饱饭为由,让刘姑娘偷偷拿钱补贴家里。
和老家仍有瓜葛,乃此行之大忌。偷偷拿钱养人,更是不被允许。雷妈妈发现后对刘嫂一通好打。可刘家非但并未停手,还将一笔账算在大女儿头上。认为她现在鱼跃龙门,得见公子豪孙,竟然不肯补贴家里,实在太过没良心。一时间又觉得女儿沦落风尘,也是可怜得很。
另一边,刘姑娘也记着弟弟妹妹的可爱与可怜,家里的可恨与可憎。矛盾将她撕成了两个人。
于是,在这大好春光里,在刘姑娘接了条子要奔赴姑苏府衙吃酒的半途中,上演了这番人间惨剧。
听完凄惨过往,围观百姓顿时啧啧声起。有骂刘家的,有同情刘姑娘的,有骂雷妈妈的。
更有甚者一竿子打死,感叹天下乌鸦一般黑,没有一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