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江湖 上(141)
其中,特有一大包为仇先生准备的进补药材,由金不戮亲自递到萧兰卿手中。
“兰卿哥,近日丧事匆忙,未及当面拜见仇先生。岭南暑热,这些清凉补品,请代为转送。请他……请他老人家务必保重身体。”
萧兰卿歉然:“家师向来深居简出,在邺京也是如此。但他已反复叮嘱我为金老堡主尽一份心意。只是家师未亲自上规屿,还请阿辽兄弟不要在意。”
“我怎会在意!”金不戮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缓了缓,“仇先生……他淡泊功名,心系天下,操持平安治鞠躬尽瘁。我,我虽然没缘亲眼见到他,却在心中尊他为师长。请兰卿代为问候仇先生。就说金不戮给他磕头了。”
萧兰卿见他言辞恳切,大有钦敬之意。心中微微有些得意,也有些感动。用力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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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起了细雨。
马蹄扬起尘泥,木轮压下车辙。终归落了雨,卷起了云,再无痕迹了。
雨滴渐密,金不戮一个人在雨中怔怔站了许久。
离人远去的方向,官道宽广,渡口遥远。这个世界,又只剩下他自己了。
暑期烦热,金不戮却觉得周身清冷。可又矛盾地觉得得胸口初炽热。
他按住胸口的地方。金锁片似还带着温旻的体温。温凉却熨帖,熨到肌肤,满到心里。
第104章 103. 三尺青锋犹在
雨渐大,虎伯在金不戮背后撑起了伞:“少爷,请回吧。”
金不戮回过头,见虎伯目光深沉。
“少爷,老爷丧期已过,我与阿鹰也想告假归家看看。”
金不戮悚然睁大了眼睛。
同是一派门人,他们哪有什么老家?这一告假,明摆着是个借口。
虎伯和阿鹰是要去做复仇大业。此后便有无穷峥嵘之事等在前方,隐隐露出头角。
虎伯恪守仇先生吩咐,对要做的事只字不提。只将金不戮送上了金家堡,便要告退。任凭金不戮如何恳求,只是心疼地抚他头发:
“我等十多年便是如此过来,少爷无需多虑。倒是金家堡,正在用人之际,我们却不能常伴身边,少爷你……保重。”
话说完,转身便走。
阿鹰跟在后面,三步一回头,冲金不戮张了张口,终究是什么都没说,疾步追着虎伯去了。
自此一别,虎伯与阿鹰便常常有事“回老家”。
此后,金家堡便如深海中一座沉寂的孤岛。任藤壶与海藻布满石阶,除海浪之外不曾有一丝声音被外界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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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不戮独自在卧房愣愣坐了许久,终于打起精神,伸手摸向衣柜之后的开关。
四下无人,静得盖落茶杯都有了回声,更遑论机关轧轧。推动之下,石门颤动,声音刺耳。
可是,机关门却纹丝不动。
金不戮卧室衣柜后的机关,通向规屿内两个方向。
向左拧,通向密室。进入其中一间,便可在规屿内部几间密室中自由穿梭。
向右拧,通向秘密通道。出口在规屿之后的海崖,崖下藏有扁舟一叶,以备不时之需。
他最常向左推,进密室和虎伯、阿鹰商量些机密。
今日推了半晌不见动静。便又向右用力。
向右的机关一年也不动一次,却灵活如刚打了油,马上开了。
金不戮走进密道敲打研究了半晌,终于明了:通向密室的机关,被封了。只留了通向逃生隧道的入口给他。
仇先生一言九鼎,说不准他再参与报仇之事,就连密室都不准他进。在他白日去道场之际,令虎伯和阿鹰将密室入口全都封了!
其他密室入口不必多想,只要金不戮知晓的,必然也是一样。不是封了便是改了。
总之,南海金家堡的新主人,和复仇一事再无关系。
想到此后自己只有小旻,而小旻此刻远在天涯之外。这一时,这一刻,竟然只有自己一个人面对这阴云密布的雨天。
金不戮扶着石壁,缓缓滑倒。周身的力气都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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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里之遥,南海郡中一处废墟老房内,虎伯轩起浓眉,低沉声音里有压抑许久的灼热:“消息来了。当今御笔亲批,平安治军钦敕筹建。”
他又道:“有了平安治军的由头,便可名正言顺地招兵买马。对付魔宗,我派不再势单力薄。之前留在江南的同门兄弟们,也可无形并入。你我卧薪尝胆十多年,终可大展手脚,要魔宗血债血偿!”
对面十几名黑衣人眼神闪动,无一不露出压抑后的炽烈。
雨下渐大,砸入海中。南海掀起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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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不戮也不知一个人在密道内瘫坐了多久,突然想起什么,紧张地一瘸一拐往回跑。
跑了几步,觉得不便,遂以指为针,在右腿几处穴位戳点三次,舒缓了几下。不多久,双腿恢复如常,他便纵跳着快速离开。
跑回卧房。搬出一口盛放衣物的大箱子,侧翻过来,抽掉底板。中间露出一个二寸来高的夹层。
夹层之中,一柄长剑寂寂沉睡。
剑托精钢铸造,护柄鲨鱼皮缠绕,绣着个繁角篆的“玉”字。
出鞘,剑锋薄如蝉翼,隐隐含冰,柔光团团,氲了一团青色,发出玉石般的光泽。
另有一套黑色劲装,和一个呈恶鬼相的马头明王面具。放在一旁。
金不戮见自己的剑还在,行头还在,总算未被师父一并收缴。如缝大赦,终于懈了。颤着手抚过面具,抱紧了剑,无声恸哭。
爹爹留给自己的三尺青锋还在,却物是人非,再无用途。
除了报仇。这世上,还有何处是它们的用武之地?
若说顶天立地的男儿,不能上前杀敌,便总要为江湖做些事才好。
金不戮想到此,擦干泪水,抚了抚胸前金锁片的位置。
而后换上黑衣劲装。对着镜子,为自己缓缓罩上恶鬼相的面具。
镜中人,顷刻从一个翩翩少年,转成铁面凶悍的马头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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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名江洋大盗。专做奸淫掳掠的大买卖。
自成都辗转来到南海,一路上未携带分文盘缠。钻空子躲过了那护食的三十二路匪帮走狗,入户抢些散银子,竟然能活得如此安逸。
他开心极了。
纵然两个月前在麒麟镇做下了大事,可那又怎么样。现在转身便是良民,任谁也抓不到他了。
他颠着钱袋,坐在石堆里,琢磨今晚去哪里风流一把。
忽而,一条黑影走来,沉默停在前方丈许位置。
那黑影骨骼纤细,身量不足。既像个小孩子,又像个小女子。
他疑惑地看了看黑影脸上恶鬼一样的面具,又看了看对方细细的腰身和长腿,笑了。
能有这么一条好腰,一双好腿。纵然戴再凶的面具,也一定是个漂亮的姑娘。
“小女娃,要陪大爷玩么?瞧你这模样,是个重口的?”
黑影道:“两个月前,麒麟镇宝石街上的奸杀抢劫大案,是你做下的?”
声音沙哑低沉,似扣着一口瓮。
两个月前,麒麟镇的大地主金家和南部匪帮的老大们不是在生病,便是不再当地。他有了不少余地,便趁机做了几桩大案。
而今他消停了一阵子。这小娃娃竟然后知后觉,来问此事?
他道:“你这是戴着什么跟大爷说话?快把嘴上的东西摘下来。”
黑影只冷冷问:“回答我,是不是你做的?”
“是。”他笑了,露出森森白牙,“小心肝别害怕,大爷对你和别人不同。一定轻轻的,不让你疼。”
黑影便走近了。
面具下目光一闪,极其明亮,似遥远的星光,又冷如寒冰:“你凭什么恃强凌弱。是因为觉得自己厉害?”
这样一看,又似个凛冽的男孩子了。
他也不想多猜了:“管你是男是女。脱了衣服不就能看明白了?老子厉不厉害,过会儿你自会知道!”
他嘿嘿狞笑,向前一扑。
瞬间,黑影反手捏住了背后的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