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江湖 上(244)
沈知行见温旻心思跳得厉害,却猜得如此之快之准。神色复杂地看住他。
有吃惊,有欣慰,也有几分担忧。
温旻冷笑:“那贼子在金家堡重伤,师父追着他跳了海,一消失便是半年多。探子几次见师父身影,十次有八次在药局周围。不昭示师父在照顾一个重伤病人?天下能让我师父耐心照顾如此之久,这样的人可并不多——那一定便是吕剑吾了。”
沈知行也不讳言:“你找他做什么?”
温旻一字一顿地说:“我要吕剑吾给金家赔罪。”
沈知行摇头:“有错的明明是我们。若非我们十多年前……现在,也不会有这一出。”
“十多年前的旧事徒儿自不敢多问。可吕剑吾有千万个办法能选,为何偏要在阿辽父亲周年祭典上动手?!”
“旻儿,若这么说。你又为何要在好朋友周围部署天罗地网?最后那一遭是宗主另有谋算,并不是你的主意,为师知道——但最开始在南海布线,你背着不戮做了多少?”
“维摩宗欠阿辽的我一个人来还!孤山派对金家做下的事怎么清算?谁来还!”
“为师来还。”
温旻骤然失声。
沈知行望住徒儿:“为师一辈子都欠不戮的。维摩宗也好,孤山也好,欠金家堡的账都算在师父头上,好不好?”
温旻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深深地盯住师父。心里已知自己太过激动,失了态。
很快地,他跪到沈知行面前,声音恢复了难过和悔恨:“徒儿情急。其实阿辽也不想伤虎伯的。徒儿只是……替阿辽打抱不平。”
沈知行轻叹一声。
温旻变换话题:“看来虎伯也没和小顾白一起了。下次再见鬼面小顾白,徒儿一定想法留下他。请他来见见师父,便知他是不是顾大侠了。”
这是个不太可能实现的承诺。
沈知行却为此而神往,眼神里透着些渴望。
温旻仰起头,神情天真地问:“那个平安治的仇先生,师父见过么?”
沈知行惆怅摇头:“吕大哥能自行走动之后,我便潜入过萧府。那时仇先生已经远行了。”
温旻好奇:“他不管平安治了么?远行去了哪里呢?”
沈知行笑着摸摸徒儿的头发,没有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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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徒两人又聊了几句。沈知行留了个传消息寻他的法子,便起身要走。
温旻拽着他的袖子:“小七也在这里,师父不见见么?”
沈知行眼里满是愧疚和沧桑:“我方才见到他了。他也长高了,是个乖孩子。”
这样一说,便是远远地看过。不想多见了。
师父不肯原谅简师父。不肯原谅维摩宗。
甚至连徒弟们都不想见了。
他要永远永远地找那顾白去。
温旻心里翻腾如沸,却只是垂下了头。
他不对希望渺茫的事做无谓的努力。
眼前再次一暗,又一亮。沈知行再次消失不见。
温旻静了片刻,突然跑到窗边,将所有的窗子推开,门大敞。
天地清冷,星辉照射。冬日的星空分外清明。
沈知行的影子却如天地融入了黑暗本身之中一样,再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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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洗过了澡,按照师兄教授,练了一会儿内功——沈知行半年不在,教授他们师兄弟功夫的重担,都落在温旻肩上了。
若温旻不在跟前,便是简易遥亲自来带他们。
简宗主代右护法带徒弟,可怖至极。师兄弟们一见宗主那淡淡的眸光,就觉得有把无形的斧子悬在头顶。是以拼命练功,生怕不知怎么回事就被埋后山去了。
进步之快,竟然不输沈知行亲自传授。
小七跟着温旻时间最久,又聪明机灵。受师兄影响,练内功心法勤奋了许多。连简易遥也多次夸奖。
今日他练完功,本来要上床睡了,突然又被旻师兄叫了过去。
到了温旻房中,见师兄坐在椅子里,笑盈盈的,看不出有什么事。
温旻起身走到小七跟前。也不说话,只是仔细地端详他。
眼里的光很奇特。像是伤感,又像是同情,还有点怜惜。
像个亲爹似的。
小七从没被旻师兄这般看过。瞪大了眼睛,不知道师兄要做什么。
温旻却将他一把揽进怀里,轻轻揉着他的头发。
这是一个来自兄长的怀抱。却更似透过兄弟的手,是个来自长辈的疼惜。
很奇特。小七突然觉得周遭和自己都安静下来。什么炸毛,什么忐忑,都没有了。
两人便这般莫名其妙地相拥了一会儿。
片刻后,温旻远开身体,恢复了往日一贯的沉稳:“小七,送密信给小五台山——仇先生不在邺京,去向不明。只怕会对我宗不利。”
小七不知自己洗了个澡的功夫,师兄哪来这么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快速地记下了。
温旻又道:“让壬字堂的探子彻查邺京的药局,从万字行找找消息。寻一个容貌像虎伯吕剑吾的人。”
小七赶紧又记下了。
温旻怔怔地望着一处地方:“阿辽又不在金家堡了。我们的人,能有多接近南海郡,便多接近。四处找找……”
小七继续纪录。
最后,温旻再次转过眼睛,深深地望着小七:“小七……好兄弟。你我兄弟几人相依为命,都要好好的。”
小七不明白今天旻师兄怎么了,净说些奇怪的话。
怎么突然就相依为命了?什么好好的?
可他的心又很痛,似受到感染。
同时,从师兄的眸光里,分明读出了些同病相怜的孤单,
和心疼。
第181章 179. 剑的困惑
沈知行告别徒弟,来到一座破庙附近。
他担心自己举世无双的轻功也不够周全。依然十足小心地在周围绕了几圈,再三确认无人跟踪,才猱身潜入庙中。
庙中一尊关帝像杵刀挺立。虽然披挂破败,但身姿依然威严。足有三个人摞起来高,是一株全树雕刻而成。
沈知行无声搬起神像。
那巨像高大笨重,他端着却毫不费力,只如端着一摞纸张。轻轻往旁边一挪,下方露出个深邃的大坑。
他一跃而入,将神像从下方托起,平移着掩住大坑。
坑下是一条隧道。
前行十数米,见一开阔地洞。洞中干净清爽,点灯数盏。顶端有几个伪装成石窟的气口,昭示此地经过悉心的处理。
洞中一名身体削瘦的男子,盘膝于草榻之上,头顶一丝丝汗气蒸腾,正运内息疗伤。
他上身赤裸,疤痕遍布。都是旧伤,已经好了八九成。脸上也是伤疤交错,有一只眼睛都坏了。暗影中显得不可接近。
见到沈知行来,他停了调息。淡淡转开目光,去拿身边外衣。
昏黄的灯光打在他背后猛虎刺青之上,因瘦削而显得威仪不那么足,反而有些凄惨。
沈知行早习惯了他的冷淡,也不介意。如常亲和:“吕大哥,我带了药回来。”
那男子,便是重伤初愈的虎伯吕剑吾。
重伤又经海浪拍打,躲避维摩宗追杀,令他形销骨立。纵然重伤痊愈,却再不复以往魁梧的模样。若非有沈知行照顾,恐怕早没命了。
但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孤山选拔弟子,首重风骨。吕剑吾原是个仙风道骨的架子,自躲入金家堡后努力多吃练壮,让自己尽量与以往不同,是以才魁梧起来。
这次一伤之后,原形毕露。
在沈知行面前,他连装都懒得装。随手穿上外衣:“你是不可能找到我掌剑师兄的,放弃吧。若想杀我,直接杀便是了。”
掌剑师兄,便是顾白。
吕剑吾小字阿虎。本比顾白年长,入门也早。
但顾白被立为掌剑弟子,排位便成众弟子之首。所有孤山同辈弟子都要喊他一声师兄,吕剑吾便也跟着叫他掌剑师兄。
沈知行苦笑:“吕大哥切莫如此说。我救你,没有催逼的意思。又怎会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