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江湖 上(285)
他可以躲,却没心思躲。剑光笼罩之下,左肩、右腕、前胸衣服已破。
他微一失神,怀中便跟着一空。鬼面小顾白已被人抢走。
手中一轻,玉尘剑也落入了别人手中。
沈知行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别说刺破他的衣服。就算一剑刺死了他,他也无怨无悔。
因为,能让他束手就擒的,天下只有一人。
今天这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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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光灿烂,晦月不亮,暗夜已深。
可对面那人影却如暗夜流光,浓雾灯塔,碧波之中明珠乍现。
那人背对而站,风姿已现。
白袍玉立,反擎两把剑。一把是玉尘剑,另一把是柄普通的兵刃。可被他这样一擎,便如仙人折枝,潇洒遗世。
“鬼面小顾白”便在他的怀中昏睡。
十多年未见,沈知行第一眼见到“他”,还是能瞬间认得出。
甚至不用看,心里便已感知到了。
他一时晃神,不知该向何处落眼。
几番打量,目光停顿处,不是对方平直的肩膀,不是劲细的腰身,也不是无暇如玉的侧脸。而是那飞花飘雪般的曳地银发。
沈知行不信自己看见了什么,却只能说出一个字:“小……”
那人转回头。无暇的面庞映着星光。更显丰神俊朗,神仙般的无双。
他终于开了口。世界好像都静止,唯余箫鸣歌叹般的嗓音:“你害了我孤山满门,又要我师门绝后么?”
近乡情怯。沈知行拼命地摇头,却说不出更多的了。只能艰难地喊出那个名字:“小,小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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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神仙般的不速之客,正是顾白。
是金不戮的授业恩师。也是平安治的仇先生。
他背负孤山派血仇,隐匿金家堡与平安治中,一潜便是十多年。无论何种风浪,从不曾以本来身份在江湖行走。
今日,为了保护徒儿,不得不现身了。
沈知行看清了那双璀璨的泪眸,简直像是看着一个梦。
十多年,年年都上月白楼。
如今,在这邺京的荒郊野岭,在自己最胡子拉碴的丑模样前,梦中之人突然走到近前。
他还记得吕剑吾所说,顾白的容貌大变。他曾好生担心,怕顾白无法承受。
可如今再见,一若十多年前,玉般无暇姿容依旧,只是一头白发令人心碎。
沈知行觉得惊喜。只想大哭,又想大笑。
他往前冲去。想将梦中人抱在怀里,想确认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顾白却喝道:“站住!”
沈知行的心碎了,声音也跟着碎了。轻声慢语,像怕吓到他似的:“小小白。”
见顾白一言不发,他便轻轻地、小心翼翼地问:“你的头发……”
为何全白了。
顾白露出个凄怆的笑:“怎么。我丑了?配不上你了?”
沈知行赶忙摇头:“哪里?!你是这世上最好看的!谁能和你比一分了?倒是我……这副模样,让你嫌弃了……”
他是个吊儿郎当的人,突然在意起容貌来。摸摸下颏的胡茬,捋了一把头发,又想起什么了重要的事:“我们可以去找木先生!寒山追魂,医治白发定然不在话下。”
顾白星般璀璨的目光,深深看住沈知行:“含山追魂,连死人也能医活么?——我的师父,我的同门,我孤山派无数死伤的弟子,和那些无辜的人。”
沈知行骤然愣在原地,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我,我……小小白,我对不住你……”
忽然之间,他似找到了谜题的答案,献宝般地说:“再给我一剑吧,小小白!杀了我,是不是你的师兄弟们便不会为难你了?”
顾白眸光强烈地震颤,握着双剑的手也跟着剧烈地抖动起来。
最后的最后,他放弃似的背过身:“你这般说,无非赌我下不去手杀你。”
沈知行僵硬地笑笑:“我和你,哪会用那什么劳什子心机?你若下不去手,我也可以自裁——小小白,平安治有个仇先生,给了我一条建议,说我可以断一条手臂赎罪。这样够不够?”
“胡说什么?!”顾白豁地转过身,眼神凌厉,却透着恐惧,“什么仇先生?你莫要胡言乱语!”
小小白舍不得我受伤。
沈知行如此一想,心思不可抑制。不由自主再次向顾白靠近。张开双臂,便要抱他。
顾白以剑相对,连喊“站住!”
眸光中愤恨不足,却都是惶恐。似乎怕他上前一步,有什么堡垒便顷刻碎成烟尘。
沈知行却是不管不顾。眸中狂色必现,今天是一定要靠近他了。
顾白有些慌。将剑向身边一插,从怀中掏出一枚掐丝小银瓶。
“你再上前一步,我便当你的面吞食鲸梦红!”
鲸梦红,天山万品楼至毒。传闻无药可解。
只一小滴便可杀死一头鲸。届时海水泛红,天崩地裂,仿佛一场噩梦。故名鲸梦红。
沈知行不可置信,却不敢再往前走。只是木讷地摇头:“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顾白擎着那小瓶,似乎拿捏着沈知行的七寸。
可他毫无得意之态,脸上有泪痕反射夜光冰冷:“若一个人,经历过我所经历的一切,便什么毒药都可以拿到了。”
沈知行再不敢前进一步。
顾白便抱着徒儿、拿着两柄剑,纵身离开。只留下一句话:
“你我两派,必须有个了结。”
沈知行僵硬地站在原地,目送顾白离去。仿佛眼睁睁看着一个梦,来时并无前兆,去时也不见其留下踪影。
他突然气血翻腾。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
快剑沈知行,未受重伤,却已受重创。
他颓然倒地。
第215章 212. 不离巢
金不戮做了一个悠长的梦。
梦境是那般温馨。 有他的师父,还有潇洒不羁的沈叔叔。
两位前辈荡舟西湖。一个吹箫,一个舞剑,仙人一般。千鸟来朝,万花羞煞,再也没有比这他们更令人艳羡的了。
金不戮自己也在那个梦中。
他似乎又变作了小小的孩童。只有三四岁,短短的手,短短的脚。肉肉的一个,只知道笑。
其时娘亲还在,父母双全。他被爹爹和娘亲轮流抱着,好生温暖,好生开怀。
他笑着睁开了睡眼,朦胧间看到泉水淙淙。
拂晓已至,白露未晞。泉水之边坐着个人,侧对着他。银发拖地,面容似仙。
“师父……?”金不戮喃喃地叫了声。尚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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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白盘膝坐在泉边调息。面色不好,似乎刚刚顺过了气。
见到徒儿转醒,过来摸摸金不戮的额头,又把过他的脉。以手捧了一口水,喂给他喝。
顾白手指沁着凉意,泉水更是冷澈。金不戮被冷气一激,豁然响起昏迷前的遭遇。
他腾地坐起了身:“沈叔叔!徒儿看见沈叔叔了!”
“你叫他什么。”顾白转过清澈如泉的眼眸。
金不戮被这么一看,完全醒了。改口道:“沈知行……徒儿见到沈知行了……师父,您怎么在此?”
他惊惧地想了想:“难道说,师父和沈……知行动手了?!”
顾白并未理会这些问题。目光里含着责备:“你还知自己撞到了沈知行?辽儿,你去年化身白丁闹腾一气,我来不及管。今年又跑来邺京。是不是已做好了身份泄露的准备?”
金不戮垂头认错,本能扶了扶面具,却发现脸上早没遮挡了。
他慌张地乱看,见泉边摆着自己的马头明王面具、白丁头套和剑。惊呼道:“沈知行知道我的身份了?!……那师父呢?!”
顾白起身,负手走了几步。轻叹道:“岩祝和白祉仗义豪爽,对我孤山派有恩。你为他们的事进京,情有可原。只是太过危险,便快回去吧。他们的仇,为师来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