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江湖 上(148)
每旬,维摩宗各支都有旬报呈上大宗主,更要开会集议,保证言路畅通。
还有弟子旬报,经赵廷宴亲自整理,各支大弟子轮流协助参与撰写。
经过宗主回复、审批的内容,汇为宗内总旬报,由右护法整理后下发给左护法和诸位长老。
若逢宗主不在小五台山,便飞鸽传书。
洛阳。
简易遥坐在荷花池中央一方小舟内,将一张张旬报字条认真看过之后,转向沈知行:“不知孩子们在小五台山怎么样。”
沈知行坐在他对面。正灌了一口酒:“别的孩子不知道,我那几个孩子有旻儿盯着。他历来稳,出不了什么大事。”
简易遥折了一枝莲蓬:“你让他给金家堡送花?”
“不错。不戮爱花,我见金泰棺边都是些鲜花,一天换好几次。便令旻儿去办了。”
“活了小三十年,没见你有这细腻心思。”
“旻儿的主意。不戮什么都不缺,就缺个关心。”
简易遥将莲子一颗颗剥了,递到沈知行面前。
沈知行急忙摆手:“不吃,苦。”
“嫌苦就把莲子心剃了。”
“剃来剃去,碎巴巴的,烦得很——本旬总旬报有些什么?我赶紧去整。为了等这旬报,今天都没敢多喝。”
简易遥笑了:“这一旬不发报了。”
顺手扔了剥空的莲房,连带手中字条一并沉入湖里。
而后掰开一颗莲子,将两片白白净净的莲子瓣放在沈知行面前。
那最苦最碎的莲子心,已被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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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旬,维摩宗各堂长老没收到总旬报。只有大宗主口讯,由右护法撰写成字条。
内容有二——
其一曰明月山庄分外猖狂,南部骚扰繁多,着负责防卫的戊字堂盯紧。
另一曰平安治军甫一建立,便向维摩宗示好。相邀共同南下剿匪。众位长老知悉便可。
丝毫未提弟子住处着火一事。
章文棠与耿烨各自在书房内读过旬报,照例沉默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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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底,简宗主一行回到小五台山。
果然是将窦胡和苏梨留在了万字行,算是托付在了和平坞之内。
按照江湖默认的规矩,只要这两个孩子不出万字行,就没人可以进去捣乱。捣乱者,江湖唾弃。
更何况是维摩宗大宗主亲自托付,万字行大家长万四爷亲自接纳的。
又果然是雷打不动的八月前归来——不论沈知行人在何处,必然要为中秋南下杭州做准备。
现在,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右护法行止院内。
书房里,温旻禀报了一个月内的情状,有意省掉了默账与着火一事。沈知行一一点头,不多评价。
末了,温旻禀道:“去杭州的行李也都准备好了。”
沈知行一时间有些恍惚,似听到一个遥远的传说:“……今年不必去了。”
随后回过头,认真端详徒弟的脸:“旻儿,你怎么了?”
温旻憔悴极了。
整个人瘦了一圈不说,黑眼圈如挨揍了一般。原本如画的脸,满是菜色。
原因无他,默账默的。
账册被烧之后,游一方大为崩溃。距离月底只剩二十多天,沈知行随时可能回来。一旦带着温旻南下杭州,就没法默账了。
温旻仍旧稳踏踏的,表示无碍,只顾奋笔疾书。
觉也不怎么睡了,饭也在案头随便吃几口,一天赶出以往三天的工。先用十多天默写了剩下六年的账,方便游一方进度不断。又用十多天默出被烧掉的账,补齐历史遗漏。
速度之快,将游一方惊得目瞪口呆。
众师弟的功课,温旻也不敢耽误,一例严格监督。
再见沈知行,便是如此菜色。
但温旻哪敢直接说此情由。只是细细观察着师父的面色。
着火一事说大不大,说小却并不算小。按理说应该报在旬报里了。
可师父神色如常,似乎并不知晓。
他低下头,小声道:“师父……我好想阿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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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四,金家堡毫无节日前夕的喜庆。规屿便是神话尽头冰封的孤岛。
月已近圆,冷冷地照射。
金不戮借着月光走下父母灵堂的院子。
一月前,他给这里起了个新名字:乐晴。
希望风雨再大,也绕过爹爹和娘亲的住处。留一片阳光在此。
行到自己院前的月季花圃,远远地便看到一条背影。一身霜白,颀长而高挑,站在繁盛如烟的白月季前,人间便是仙境。
地上斜影被月光拉长,笼着淡淡的光晕。
金不戮分明认得这是谁。可又疑心自己眼花了。觉得这影子肩也宽了,个子也高了,身体却瘦了。
不可能的。他离得那么远,来不了的。怎么可能是他呢……
影子听见了声响,转回头来。
温旻那笼着仙意的笑,比月季更好看地绽开。
金不戮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流泪了没流。
他听见自己在叫小旻,感到自己两条腿往前蹒跚地奔跑。眼里全都是温旻绽开的笑颜,其他都盛不下了。
满圃鲜花,一时盛开。
温旻几步便迎他过来,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金不戮扔了拐杖,扑进温旻怀里。
温旻的怀抱炽热,远盛昔日温凉。
被搂着亲了半晌,金不戮尚不相信:“小旻,我是不是做梦了?”
温旻笑里有一些些熟悉的坏:“是。春梦。”
第110章 109. 一口吞了你
温旻随金不戮去乐晴小院拜过金泰夫妇灵位,便在金不戮房内沐浴休息喝凉茶。
他被现熬凉茶苦得一脸震惊:“阿辽,这‘凉’茶还烫嘴呢。是不是端得过早了?”
金不戮抿着嘴笑,将一块陈皮糖放进他手里:“清补清补。今日清火气,明天熬补汤给你喝。”
温旻嚼着味道奇特的陈皮糖,四处睐。
金不戮的房间并无变化,依旧是那白帷幔的床,依旧是窗下一张竹制凉榻。如今再看,却觉得比上次来时小了很多。
小得,怎么看,阿辽都在眼前。
金不戮坐在案旁藤椅里,没什么意识地翻着一卷书。灿若明星的眸子忽闪忽闪的:“小旻……你还走么……”
温旻瞅着他笑,眼神很深:“表哥要是不走,睡哪啊?”
金不戮低下头,抠着书页:“我叫人为你准备客房。”
温旻一把扔掉了糖纸,扑过来抱住他,挠他腰和小肚子:“有没有心?表哥千里迢迢过来,就为了睡你家客房?”
金不戮被他挠得要笑死了:“省得,哈哈哈……省得你四处……哈哈哈,看,哈哈哈……”
“看虎伯呢。大过节的,怎么没见他来骂我?”
金不戮哈哈哈地缩成一团,不肯回答。
被挠了好几把,才招供:“回,哈哈哈……老家,哈哈哈了……哈哈哈哈……”
温旻倏然停手:“虎伯老家哪里?”
金不戮被问得一怔,喘着不怎么匀的气:“……温州吧……怎么了?”
“听口音就像江南一带。”
虎伯嗓音低沉,声音浑厚。说起官话字正腔圆,没什么口音。
温旻这样一说,金不戮有些不确定:“我从小便听惯了。没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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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旻突然认真看着金不戮。看得人心里发毛。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温旻铁口直断:“阿辽长高了。”
“……你才有没有良心?”
金不戮正是长个子的年纪,三个月来蹿了一大截。但是今次见到温旻,还是矮了他不少。似乎不论么长,总要笼罩在温表哥的阴影之下。
更何况温旻还小他一些,竟然老气横秋地说你长高了。真是叫人气恼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