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靠抽卡君临天下[基建](261)
黎明前的黑夜里,喻正儒披着一身染血的旧官袍,正在昏暗的烛光下写信。
第一封,写给圣上,里面有他几十年的执政生涯里最核心的理念和方针:稳边疆,扬商业,先富国而后养兵反攻。
“……国家屡屡败于燕然,并非因军力与燕然军天渊之别,也并非士兵不敢战、不能战,最大根源在于朝堂,有奸佞之辈将自家家族利益置于国家之上,因私废公,以至于亏空国库,拖欠粮饷,请陛下除之!”
喻正儒顿了顿,犹豫片刻,又提笔写道:“微臣独子喻行舟,忠于国事,胸有丘壑,请陛下斟酌,若能赐下师生名分与太子殿下,将来必能成为太子殿下之助力。”
喻正儒苦笑一下,想他一生不曾为谁徇私,临到头了,依然不能免俗,为唯一的儿子争一争前途。
他喃喃自语:“若陛下开恩,让行舟以老师的身份辅佐太子殿下,从此辈分相隔,应该能让他熄了那份心思吧……”
他摇摇头,又给喻行舟写下另外一封绝笔家信,两封信装好时,外面的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天亮之时,良叔服饰喻正儒穿戴好丞相官袍,又将他的金针取出,神色哀痛:“老爷,何苦如此?”
喻正儒皱眉道:“你扎就是,哪儿那么多废话。”
他咬紧齿关,一言不发地忍受着针刺的剧痛,恍惚间想起,那日,他的孩子也是这般痛苦吗?
他的行舟,有自己做他的父亲,是不是让他一直活在压抑和痛苦之中?
“良叔,昔日我救你一命,你我主仆多年,什么恩情也还了,日后你便过你自己的生活去吧。”
喻正儒轻轻叹息一声,拾掇好自己,迈出门去。
良叔沉默跪在地上,对着他的背影磕了一个头。
城头之上。
守将犹豫地望着喻正儒:“丞相大人,真要如此吗?太危险了……”
喻正儒摇头道:“津交城已经到了破城的边缘,继续下去,恐怕连一两日都坚持不下去了。”
“只有我去,才有一线生机。我已经收到黎将军的密报,援军已经快到了,快则三日,长则七日必至城下。”
“我会想方设法拖延燕然军攻城的时间,请诸位守城将士千万不要放弃,务必坚持到黎将军来援!”
守将和知府沉痛地望着他,重重颔首:“下官必定坚守至最后一刻,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喻正儒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不再犹豫,坚定迈入吊篮,独自一人,缓缓降下城头。
对面燕然大军千军万马停在城外,喻正儒夷然不惧,只身步入敌阵之中:“启朝丞相喻正儒在此,尔等将军何在?”
燕然军面面相觑,皆惊诧于这这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的胆气,不敢怠慢,忙将他押入大帐之中。
整整七日时间。喻正儒凭借三寸不烂之舌,与燕然将领周旋。
先是诓骗津交城中还有足够吃数年的粮草,又言自己愿意向燕然投诚,只要燕然暂停攻城,愿意用多年来掌握的朝廷机密,为燕然效力,但需要燕然王亲自许他高官厚禄。
燕然将领既不相信他,又不敢轻易杀死他,只好把抓获了启朝丞相的消息回报给燕然王,请王上定夺。
将领也不是拿他毫无办法,整日对喻正儒严刑拷打,只留他最后一口气吊着命,却始终无法从他嘴里撬出任何一条有用的情报。
直到第六日,喻正儒再也坚持不住,终于松口,奄奄一息求饶,告诉对方,京州的数万援军在数百里外埋伏,正准备联合城内守军,打燕然一个措手不及。
燕然将领看着被折磨得只剩一口气的堂堂丞相,趴在地上痛哭求饶。
他大为畅快,不疑有他:“看来启国丞相也不过如此,表面上铁骨铮铮,不过也是贪生怕死的废物一个。”
燕然将领分出一半的军队,由自己亲自领兵,花了一日功夫,带着喻正儒前往他口中的埋伏之处。
不料,那处只有一条正在春汛启暴涨的滔滔大河,四面空空如也,哪有什么援军的影子。
上当了!
将领震怒交加,一掌将喻正儒打得摔倒在地:“敢欺骗本将军?必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喻正儒却躺在泥地上放声大笑:“你做不到!”
燕然将领一把揪起他的衣领,大怒:“你说什么?你别以为本将军不敢杀你!”
喻正儒用最后的力气,勉强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脸上带着解脱般轻松的笑意:“这里有一根金针,早已深入血脉,不出七日,必游走至心脉。”
“第七日已到,你决定不了我的活,也决定不了我的死。”
喻正儒艰难地咳出一口血沫,在将领震惊的目光中,他转头,望着那条浊浪滔滔漫涨的大河上,一轮浓墨重彩的落日。
“日落了……很美啊。”
将领冷笑道:“可是你明天再也看不到了,值得吗,为了一个衰落得无可救药的国家?”
“没有关系……”喻正儒的瞳孔开始涣散,他的神色却始终平和,甚至泛着一丝淡淡的笑,“还有无数个明天,这个国家,会有人,替我看到……”
将领沉默,嘴唇动了动,似有瞬间的动容。
待他带着喻正儒的遗体,率军艰难逃离狂涨的大河,回到津交城外时,愕然发现,启国大将黎昌,不知何时已经带兵杀到。
跟守城的守军里应外合,以极大的兵力优势,大败留在城外的燕然军。
将领见大势已去,又因战事匆忙,没有准备太多粮草,无奈之下只好选择退兵。
至此,津交城濒临灭城之危,终于得以解除。
跟随着黎昌一道前来的,还有喻行舟。
然而他见到父亲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具布满了伤痕的遗体,全身上下几乎找不出一块好皮肉。
喻正儒满身鲜血早已流干,只剩下一副空荡荡的骨架皮囊,被一杆尖锐的长枪,穿心而过,死死钉在城墙之上——那是燕然将领对他的报复。
收敛遗骸时,没有人说话,众人只是沉默而悲痛地看着喻行舟,默默替他的父亲擦去满身的血污,再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袍。
他站起身,回望守将和知府,甚至能平静报以一笑:“我来接我父亲回家。”
众人无言让开道路,喻行舟扶着棺木一路慢慢走向城外,身后隐约传来百姓的呼声和零星的泣音。
在他的前方,是一轮盛大的落日,酡红的晚霞自西天漫开。
喻行舟无声注目这场落日,自那一日起,这轮落日烫他的心中,永远留下一道血红的伤疤。
津交城的百姓为了纪念喻老丞相,为他修建了一座衣冠冢,从此津交城改名为儒城,愿老丞相的灵魂,可以在此地安息。
以父亲丞相之尊,明明不需要自己亲自去守城,唯有喻行舟知道,那是他的父亲,在为自己弥补过失。
其后一年,先帝病重,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为了安抚世代忠良的喻家,表彰老丞相为国捐躯的功绩,同意了喻正儒在信中最后的遗愿,特封喻行舟为太子少师,将来辅佐新帝。
那一年,就在喻行舟回京的路上,先帝驾崩,彼时萧青冥十七岁,喻行舟年满二十。
喻行舟风尘仆仆回到京城时,少帝已经登基继位。
他怀揣着满腔的思念和忐忑,跪在紫极大殿上,再次见到那张阔别四年、熟悉的脸时,却震惊地发现,“萧青冥”以一种完全陌生、又瑟缩的眼神,在自己身上一扫而过。
他的小殿下,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除了那具一模一样的皮囊,新帝懦弱无能,贪图享乐,整日寻欢作乐,不理朝政,视国家大事如同儿戏。
甚至完全忘记了他们过去相伴的时光,和当初宏大的志向。
那人还是他的小殿下吗?为什么一个人会变得如此彻底?是权势,是地位,还是宫中流传的那些落水大病、瘟神缠身神志不清的流言?
喻行舟绝望到近乎崩溃。
那一年,他的父亲惨死,母亲病亡,外祖一家在战乱中失散,国家衰败,心中唯一的支柱只剩一具空空的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