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广告商(242)
“此事我会去想办法。告诉各家掌柜们莫要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若有心,便继续收集一些劣单送来即可。”
卢定风素来敬重这位与自己同龄的东家,视罗月止为定海神针,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他点头称是,悬着的心也放回来了一些。
又过几日,桃花妆铺的两家新门店修葺完毕。
两家铺子各在皇城一角,罗月止与赵宗楠两人如约出门,专门挑了辆朴素的车架乘坐,低调地前去验收。
回程路上,正巧碰上虹桥人流汇聚,拥挤不堪。赵宗楠叫车马改道偏僻小巷,马车虽行得慢,但脚程兴许比大道上还快些。
慢悠悠的颠簸之间,车舆一侧的窗布底下,突然塞进几张纸来,隐隐可见捏纸的手闪电似的收了回去,纸张哗啦啦铺散在罗月止的膝盖上。
赵宗楠眯起眼睛,叫了一声“倪四”。
不过几息的功夫,马车外传来一声哀嚎。倪四在外头敲敲木板:“公爷,人逮到了。”
罗月止低头,一张张细数这些工艺粗劣的仿单,两张是宣传质库贷款的,剩下三四张是专售淫药的……
罗月止挑起眉毛,伸手将单子递给赵宗楠看:“好家伙,还有什么‘正宗五石散’卖呢……”
这五石散可不是个好东西,又叫寒食散,在魏晋时期可是兴盛了一段时间,说是能济病强身,协助房事,还有致幻的说法,使用之后能叫人飘然若仙,恍惚忘我。
虽没听说五石散有成瘾性,但这东西食用风险极大,丹砂、白石英、紫石英等矿物大量吞进肚子里,和服用慢性毒药没什么差别。
据说人中毒之后如患疟疾,冷热交替,甚至通体生痈,痛苦而死。总之是味绝不可服的恶药,其害无穷。
赵宗楠坐近了些,垂眸与他同看:“孙思邈曾在医书中警告:若见到此方须立即焚毁,勿要久留。”
“后世医者多遵其言,烧书摧方,五石散应当在唐时便断了流传。”
延国公语气冷淡,照他往日的做派,这已经是颇为厌恶的表现:“如今这药应只是假借其名,造个噱头罢了……但其害同样难以估量。”
罗月止撩开帘子,看向车外被倪四与车夫按住的人。
那人面孔挺干净,十五岁上下,脸颊带着些少年的稚嫩,后脑勺蓬乱绑着发髻,身穿粗布短褐,脚上套着双簇新的草鞋,看着也不像是走投无路的模样,应是个混迹街头的游手。
他好似不是头一回被人逮到,跪坐在地上,求起饶来口齿伶俐,眼睛都不眨,词儿都背得滚瓜烂熟了。
罗月止走下马车,绕到他面前,挽起衣摆蹲在地上,摇摇手中的劣单:“在哪儿领的差事?怎得不去正经广告坊子接活儿呢?”
“抢不过啊。”那少年呲着牙,讨好地看着他,“往偏僻地方递单子,还要在过往的驴车马车里头塞,保不齐被人逮到了就要打上几巴掌,我这胳膊腿上旧伤刚好,郎君手下留情,就当积积德吧……”
罗月止失笑:“你还知道这活计不体面呢?”
“体不体面,手里拿的铜板说了算,穷人家还指望风光呢?”少年又道,“郎君这好气度,怎得坐这样破的车?害我有眼无珠冲撞了贵人。您大人有大量,且饶我一回……”
“没说要打你。”罗月止用劣单轻轻拍他脑门,“但你得跟我说明白,这活计是从哪儿领来的,谁是接头的人,印单子的人家又在哪里。倘若说得好,我不仅不打你,还给你果子吃。”
少年瞪着一双眼睛不言语了,显然是没信。
倪四用力按下他肩胛骨边上的缝隙:“贵人心善,你莫要不识抬举。”
少年吃硬不吃软,受了疼方才听话,牙缝里嘶嘶抽着气,咕咕哝哝将自己知道的事情抖落出来。
那些人同广告坊招工的人穿戴差不多,但从不在大街上招工,反倒经常往偏僻的街巷里钻,挑着那些在树下井边无所事事的半大孩子来雇。
每日工钱多少,视单子数目来定,听说最高能给到二十文钱。
派给他们发放的单子不多,但必须得保证每张都发在人手里,不许叫他们顺手就扔了,倘若见到地上有浪费的纸,或是谁背着东家将广告单和小报烧了、撕了,这前后三条街的小孩就统统没工钱拿。
故而好多人都喜欢往马车驴车里塞劣单,被丢出来的次数不多——丢出来了大不了再塞回去。
小巷子里狭窄,车子不好调头,也不好停下,故而许多人都忍气吞声收下了。倘若路人被惹怒,下车来追,他们年纪小腿脚快,亦是很难被逮到。
就算逮到了,他们这样的年纪,只不过往人车里、衣带里塞了几张纸而已,又不是什么大矛盾,打两拳解气也就算了。
“都是接头的人带单子来,当场雇人当场分。”少年抽抽鼻子,装得可怜死了,“他们在哪里落脚,单子是从哪儿印的,我一个半大小孩,我从哪儿知道去……”
偌大个京城,就数这些小街痞子最为油滑,罗月止信了他的话,却没全信:“他们多久来一次雇人?通常在哪里雇?”
“隔两天来一回,就这附近的水井边……贵人您问这些,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贵人是卖药的。”罗月止笑着回答,“想请他们做广告呢。”
少年眼睛滴溜转了转:“原来是财神爷!他们明天晌午便会去水井派活儿了!您到时候在那儿等着就行!”
罗月止信守承诺,不仅放了他,还给了他满满一袋子红枣果。
少年人点头哈腰地道谢,扭过头撒腿就跑得没了踪影。他怕有人跟着,往巷子里七拐八拐跑了好几回错路,待日落西山方才回了家。
少年进得门,扯着嗓子吼了一句:“有果子吃哩!”
话音未落,一个三岁大的男娃子,一个六七岁大的小丫头便一齐从屋里冲了出来,直往他身上扑。
小姑娘到了懂事的年纪,咽下一口唾沫,没伸手往纸袋里拿:“红枣果子贵得很,瞧这红的……你失心疯了买这么多!”
“冤大头赏下的,不要白不要。”少年抓了把红枣干,往弟弟妹妹嘴里塞,一人塞了好几块,“那人看着忒面善,却是个傻的,我几句话便糊弄过去了。”
少年嘿嘿一笑:“他当我也傻呢!他那穿戴,怎么看都不像个卖假药的,明日且叫他好好扑个空……我才不会自己打了自己的饭碗!”
少年人颇有些小聪明,知道不能直接撒谎,说话真假掺半。
明日却是有人要来派活儿,却不是在井边,而是在附近一条巷子最深处的磨碾子边。
翌日上午,他起了个早,踩着草鞋往巷子深处里走,眼中都远远瞧见那磨盘了,却被人按住肩膀捂住嘴,拖进了巷边拐角里。
少年人吓得魂不附体,正挣扎的时候,便听耳边传来笑盈盈的声音:“皮葱儿……真是个有趣的名字,头回听到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个诨号呢。”
倪四手里挟持着半大小孩儿,听到这话还有闲心笑了一声。
皮葱儿睁圆了眼睛,挣扎着往一旁扭头,便瞅见昨日送给他红枣果子的,那位“面善的冤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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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打击恶劣小广告人人有责。
第187章 他们活该
对于倪四来说,几个时辰之内查清皮葱儿的名姓、住所、家眷,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
——尤其是延国公本人对这少年人的所作所为颇有微词的时候。
昨日倪四刚刚松手,那皮葱儿脚底抹油撒腿便跑,像只脱了手的麻雀似的,车舆之中的赵宗楠撩开车帘,如此评价:“言行狡猾,不堪信任。”
车下的罗月止负手而立,半抬起头笑着看他:“但狡猾得这样明目张胆,心思一览无余,便是能用的。”
果然,如今掌握方法,狡兔便乖乖入了樊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