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广告商(226)
罗月止帮不上忙,只能在树荫里坐着,怀里抱着阿晞,脚边趴着阿织,坐在院中小胡床上看着赵宗楠忙活。
一人两猫,三脸发呆,傻得如出一辙。
比起罗月止,怕是这位延国公才更像个“穿越金手指”持有者。
随着几日之间努力不辍,那硫酸——或许该入乡随俗,叫它绿矾油——还真叫他给鼓捣出来了。
但绿矾油杀伤力颇大,随着制法不断探索改良,精益求精,浓度提高,铜质的蒸馏釜率先扛不住了,被腐蚀得越来越薄,到最后溶了个洞,绿矾油滴落出来,好险将路过的阿晞猫毛都给烧了。
罗月止吓出了一身冷汗,赶紧将猫崽子捞了回来,实在没想到农业时代,硫酸能炼到如此高的浓度。
罗月止提醒道:“硫……绿矾油浓稠过头,便能将众多材料都腐蚀掉,金银铜铁怕都是用不得了。”
若说抗硫酸腐蚀的材料,头一个就要数玻璃,但这工业产品太高端了,罗月止根本不知道怎么造,只能退而求其次,以陶瓷代之也是可以的。
他们转换思路,改变器皿材质,这才顺利将绿矾油存储下来。
罗氏书坊的长工们手里来了新活儿,按照东家所描述的方法摸索着实验,以绿矾油浸泡半成的纸张,涂抹甘油,风干晾晒,辗转尝试数百次,终于制出了他要求的半透明纸张。
其色细白纯净,透薄犹如蝉翼,对着日光看过去,仿佛一片云山雾海,氤氲朦胧,比那糯米纸还要更胜一筹。
赵宗楠亲自给纸起了名,称其为“云雾”,诸人皆觉得十分恰当。
比起糯米纸,云雾纸更加柔韧吸水,不仅写铅笔字可以用,临摹墨笔字同样合适,适用面扩大,价格下降,是个极大的突破。
这次菡萏宴,罗月止从一开始就起着推广新品的心思。罗家近两年时间做了太多新奇的物件出来,罗月止本人就是块最好的广告招牌。
京城人或多或少产生了个朦胧的概念:若跟着罗小员外采买东西,基本不会出什么大差池。各式新鲜玩意儿,虽现在还什么声响,但只要经过他的手,很快就会流行起来。
估计这“云雾纸”,便是下一阵风尚。
想清楚这一点的衙内们,纷纷在新纸发售之前提前预定下来。
果不其然,未过半月,“京中有纸,其为云雾”便成了坊间最新潮的谈资之一。
蒲梦菱又为云雾纸寻出了新用途,娘子们平日里做绣工摹画样,用这柔软薄韧的云雾纸不也是正合适么?
郑幼云瞧了《妆品月刊》上介绍云雾纸用法的种草文章,喜欢得很,订了厚厚一沓云雾纸屯在家里,转头向姐姐与好友正式宣布——自己要开始潜心研学女红了。
蒲梦菱人很温柔,听了这话还是以鼓励为主。
郑甘云却不怎么给亲妹妹面子,按她的话来说,郑幼云这一辈子怕都绣不足这几百张花儿。
京城之中,盯上了这摹写纸的其实还有一个人,便是那宋代书法四家“苏黄米蔡”中的蔡襄。
当世书法出众者,一为长垣县令苏舜钦,二便是时任馆阁校勘的蔡襄蔡君谟。
蔡君谟擅长的字体众多,正行草隶无一不精,尤其是行书和小楷写得漂亮。
他岁数比富彦国、欧阳永叔等人都小一些,是个乐于接受新鲜事物的青年人,早先便被罗月止那句“善书者不择纸笔”糊弄过,买了一大捆铅笔,如今又出了云雾纸,更是喜欢得很。
他动作慢了一些,错过了第一批预定,翘首以盼足足半个月,才终于将云雾纸拿到了手里。
休沐之时,蔡君谟上门去拜访欧阳永叔,捧着厚厚一沓云雾纸,高高兴兴同他炫耀。
谁知欧阳永叔嗤了一声,弯腰下去,从书桌底下掏出足足半人高的云雾纸来,“咚”地一声垒在桌案上。
蔡君谟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欧阳司谏轻描淡写:“我与那罗小员外乃是故交,这都是他亲自来送给我的,半个月前就收到了,推拒都推不掉。”
我炫耀了吗?我自豪了吗?蔡君谟你瞅瞅你这志得意满的嘴脸,太欠历练,一点小事就喜形于色、手舞足蹈。你正该学学我,淡然置之才好。
蔡君谟心想:真是见了鬼了,还“淡然置之才好”,全天下就你欧阳永叔没脸说这话。
欧阳永叔再次插刀:“你也莫要去找富彦国、晏相公他们显摆,据我所知,这几家皆提前收到了罗小员外的赠礼,事前同你说一声,否则又叫你寒碜。”
蔡襄不忿:“到头来就把我落下了。你们什么时候同那小员外认识的?若我记得不错,你欧阳永叔之前曾上劄子,好一阵时日都将他骂得狗血淋头呢,这员外是多好的脾气才能跟你当‘故交’!”
欧阳永叔未曾答话,只假装没听见。
……
赵宗楠所料不错,自入夏以来,宋廷与西夏的使者频繁来往,西北战事安稳,边民休养生息。
赵宗楠的“阿堵质库”接济了不少边陲之地的小商贩,受到当地百姓与官长的称赞,但纵观陕西四路,并无一人知晓质库背后这“富可敌国”的东主是谁。
甚至西北各家质库中的掌柜,也不清楚大东家的名讳,只知道他人在汴京,背景硬得厉害。东家给的待遇很好,但规矩同样森严,称得上一句恩威并施。
据说曾有个掌柜起了歹心,私自改了契子,背着东家昧下一大笔利钱,结果事情败露,未出几日就被革了职,再见到他的时候,此人神情恍惚,脸白如纸,浑身上下一点油皮没破,却被人割断了满头长发。
这手段又轻柔又狠戾,叫人不寒而栗。
掌柜们各自挂着一身冷汗安分下来,老老实实按规矩做事。
有关东家的事,他们更不敢过分打听。
质库账簿同边境情报一起,源源不断送到延国公府的书案之上。
盛夏时节,赵宗楠又给罗月止提前分享了一桩新闻,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月止仰慕已久的那位范公,马上就要回来了。”
战事已已,范仲淹与韩琦守边有功,即将自西北回朝受封。
七月中,一辆朴素到破落的驴车慢吞吞地驶入了京城。
名满天下的范仲淹,已经许多年没有回到京城了。
昔他去时,未过半百,如今再入顺天门,已经须发两苍。
在西北镇边的日子里,他从好友所寄送的书信中听说了许多京城的变化。
最为震撼的一次,当属他听三司的好友说起,去岁时节,京中连同京畿的商税竟然大涨三成之多。
究其根本,或许与京中广告盛行,鼓动消费有关。
范公在西北时每每看到这样的书信,都表现得十分欣喜。身边小吏不懂,曾经开口请教。
范公便说了这么一句话:“钱之一道譬如水源,藏则死,流则生。”
贵家大族若将金银铜币都囤积在家中,库房里的东西越来越多,世间流通的钱帛就越来越少,财富更无法流到百姓手中。而对于朝廷来说,钱帛流通即可生税,这亦是富国之法。
故而藏钱乃是死局,流通方是昌盛之道。
他曾经没能想通,究竟是怎样的“广而告之”能带来如此巨大的改变,如今回了京,方惊觉何为“变化一新”。
汴京街道上,几乎各家商铺都有门牌灯箱,各自写着格外吸引人心的推荐词,有些语句典雅对仗,但更多的偏向白话谐语,读来生动有趣,朗朗上口。
入夜之后,这些灯箱内燃灯烛,火光照得字字耀目,木架支起四角,便是在一里之外都能看得清楚明白。
从前见惯了的望火楼边,各有些几丈高的木柱分列两旁,布绸旌旗垂下,并不是谁家生意的推广,而是号召京中百姓维护市容,及时处理生活垃圾,抑或提醒沿途车马礼让行人,谦以修德。
甚至有伙计沿街撒散裹着油纸的饴糖,将糖吃完,油纸背面便写着商家的折价信息,推销活动,若有需要,可随时入店咨询。
范仲淹乃是名满天下的儒生领袖,听说他今日回京,京中的后学与好友皆翘首等在范宅门前,意在为范希文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