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浇愁(重修版)(218)
饺子属于传统民俗,但对盛灵渊这个出土文物来说,已经是没见过的新鲜玩意了,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还没看明白这圆滚滚的小东西是什么构造,宣玑就开了一瓶酒放在桌上。
盛灵渊一愣,下意识地伸手盖住了杯子。
三滴“千岁”以后,他就再没碰过酒,也闻不得那个味。后来政变收押了丹离,他就干脆推行了禁酒令。民间姑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朝中官吏及其亲眷胆敢沾酒的,无论私藏还是自己喝,一概严惩不贷。
“我来倒,”宣玑盯着他的眼角,那里有个水滴形的小疤,平时看不出来,笑起来才有,因此他每笑一次,就会把他为什么从人入魔的故事重温一次,“你喝吗?”
盛灵渊与他对视片刻,缓缓移开了手——别说倒酒,小玑倒砒霜,他也是要一饮而尽的。
酒是好酒,宣玑作为一个有厨师证的业余厨子,绝不会委屈自己的舌头,但盛灵渊没喝出滋味来,就是觉得这东西好像跟他吸惯了的惊魂相克,熟悉又陌生的酒味一窜进鼻子,他的头就更疼了。
盛灵渊没露出来,倒是脸越喝越白,喝完一杯,他不等宣玑,又伸手给自己倒了两回。三杯酒过后,他像找回了什么似的,撂下了酒杯。
“二十岁的时候,你要是敢这么放肆,”盛灵渊没看宣玑,对着酒杯说,“这辈子就别想跑出我手心了。”
宣玑手一哆嗦,酒差点洒出来。
盛灵渊一句话把他铁铸的骨头蛀成了豆腐渣,他觉得自己能被一阵风吹散在陛下脚底下。
“我不敢,”宣玑自言自语似的说,“别说那时候,要不是知道……现在我也不敢。陛下,以你的城府,一点提示都没有,指望我自己猜、自己领会,你是不是也太过分了?”
盛灵渊没吭声,掀起眼皮,安安静静地端详着他。
盛灵渊看人的时候,眼睛不会瞪很大,也不会让眼皮遮瞳,总是睁得恰到好处,好像他眼里刚好够装一个人。他的眼神从来不乱飘,天然带着温情,让人有种错觉,好像自己不管说什么、做什么,是个什么样的垃圾,都能从他这里得到无条件的支持和包容。
然后这种美好的错觉会一直持续到他图穷匕见的一刻。
有多少深夜里瑟瑟发抖的人,就有多少愿意为了这眼神赴汤蹈火的人。
“你没想让我看出来,”宣玑忽然明白了,先前心里压下去的火再次烧了起来,“喜欢我很见不得人吗?”
“很见不得人,”盛灵渊平静地说,“凡身不由己之情,都见不得人,都是妄念。难道你觉得情不自禁、沉沦欲望很长脸吗?”
宣玑听了他这高论,怀疑自己这么多年的真心错付给了个神经病,差点拍案而起:“大师,你几岁出的家?头发都没剃,清规戒律守得这么好。”
“坐下,别跳脚。”盛灵渊八风不动地说,“我见你在赤渊深处收容了不少残破器灵,想必这么多年过去,在炼器一道上应该比我了解——当年如果不是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带了天魔剑剑身入赤渊,你就能摆脱剑灵身了,你知道吗?”
宣玑下颌一紧。
“天道术规虽然不可逆,但丹离巧思,把你同赤渊连在了一起,成了赤渊的实际守护人,利用大道越过了生老病死,”盛灵渊又说,“当年要是他成功了,赤渊会有新的朱雀来坐镇,也就没有现在这么多破事了。结果人算不如天算,因为件小事功亏一篑,现在朱雀骨大阵几乎全毁,赤渊眼看失控,你说怎么办?”
宣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只想要盛灵渊一句“君心如我意”,叙一叙这些年的相思,也不知道怎么,赶上这位就那么难。
“你敢去接时间法则,抓到手里还能原原本本地交回去,心志之坚定远胜于我,你该知道轻重缓急。”盛灵渊略微往后一靠,“赤渊松动,我才能回来,大局上看,朱雀骨封总得重新加固,赤渊总得重新封死,我是不可能久留世间的。”
宣玑忍无可忍:“我没问‘大局’‘小局’,我只问你……”
“灵渊哥哥老了,活得很累,许不动你长久了。”盛灵渊轻轻地打断他,顿了顿,忽然又一笑,眼角水滴似的疤乍现,“这样吧,你把丹离留下的涅槃术拿来给我瞧瞧,我想办法给你弄个不会碎的涅槃石。”
宣玑听完,一言不发地拎起酒瓶子,五十多度,里面还剩大半瓶,他直接对着瓶,三口并两口地干了。烈酒从他的喉咙点到胸口,化成火焰,在他全身的血管里奔流而过。人的酒不至于把他灌得找不着北,但壮胆是够了,还能把他眉间族徽和脸一起烧得嫣红似火。
灌完,他把空瓶往桌上一戳,带着透支了未来三年的胆。他站起来将餐桌也搬到一边,直接走到盛灵渊面前,双手按在椅子扶手上,把盛灵渊困在了椅子上:“我没说过要长久。”
他呼出的酒味扑面而来,盛灵渊的喉咙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
“陛下,”宣玑盯着他的眼睛,“我不要长久,我只想要你……算犯上吗?”
盛灵渊一边头疼得要炸开,一边攥紧了拳头。他像头吃了好多年素的猛兽,难得慈悲为怀,强自按捺,想把蹦跶到嘴边的兔崽子放走,偏偏这蠢东西不领情,一而再再而三地想往他獠牙上撞。
宣玑神智大致是清醒的,但酒精消化起来也没那么快,还是晕,他整个人在原地东倒西歪地晃了几晃,不小心被盛灵渊的长腿一绊,就直接跪下了。
宣玑干脆没起来:“要是算,那我求陛下恕罪,我……我不能欺君,我就是想要你。”
他一边说,一边往前倒,险些趴到盛灵渊腿上,嘴里还兀自喋喋不休:“哪怕就一天……就一个小时,就……”
“就”什么,他没能说出来。宣玑眼前一花,天旋地转,小客厅空间突然膨胀,天花板无限上升,灯带集体被打散成星空的模样,幻术铺开,地面变得异常柔软,铺了厚厚的草坪,沙发与餐桌被无中生有的大梨花树挡开……是巫人族长院子里的那棵。
盛灵渊拎着他的领口,把他按在了梨花树下,散乱的长发掉了他一身,千丝万缕的。
陛下那双古井似的眼睛里竟有血丝,手在抖,觉得自己千真万确是要疯:“你就非得来招我不可吗?”
宣玑没吭声,抓起他撑在一侧的手,十指交握,然后凑到嘴边,低垂下眉眼,用嘴唇轻轻地碰了一下盛灵渊的手指关节。
盛灵渊手指掠过的地方,宣玑衬衫的衣扣全都自动跳开,唇齿间的酒香与梨花香混在一起。
“啊,”宣玑想,“陛下大赦天下了。”
他张手搂住盛灵渊,双手交叠在盛灵渊的后心上,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句鲛人语。
那句鲛人语太标准了,标准得不像这半吊子有翼族能说出来的,而且用词艰涩,连博闻强识的陛下一时都没听明白。盛灵渊一愣,本能地感觉到不对劲,就在这时,宣玑放在他后心上的手指尖突然冒出了千万条血色的“丝线”,直接穿透了他的胸口!
盛灵渊毫无防备,瞬间脱力,一头栽进宣玑怀里。
第110章
那些“细线”从盛灵渊胸口穿出去,又回到宣玑身上,穿针引线,把两个人密密麻麻地缝在一起,让人头皮发麻的共感随血流而起。
但盛灵渊已经无暇理会,绵密的“细线”就像蛛丝一样,比苏绣的针脚还细,比思念还细。他胸口那一团凑合着当心用的魔气顷刻间被打散,“心跳”却没停,“细线”从心脉出发,将他全身的经络血管都震颤了起来,冰冷凝滞的天魔血突然被加了热,冲向他四肢百骸,烫得他几乎要蜷缩起来,一时间,好像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他经脉里爬。
“忍一忍,我陪你受着。”宣玑用鼻尖蹭他的脸颊,声音温柔如呢喃,手却强行扣住他四肢,捋平盛灵渊痉挛的手指,“总不会比你当年把它剜出来的时候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