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浇愁(重修版)(148)
黄局长闻讯赶来,听了这一长串判决,唯恐肖总调度把风神老大拖出去毙了,连忙劝道:“不至于,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还有你!”肖征又把枪口对准宣玑,“发现问题为什么不汇报!私下行动连招呼都不打!怎么的,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给您老人家当同事真是高攀了啊?你还放任身边凶器随便乱走,既不送安检也不签全责协议……”
宣玑微弱地“叽”了一声:“我签了。”
肖征想也不想:“那他妈不是因为你又把信用卡花呗刷爆了,发现一份工资不够花吗!”
宣玑本可以理直气壮反驳,然而想起他那一键清空购物车的操作,一时无言以对。正撞上盛灵渊有些意外的目光,越发无地自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盛灵渊听善后科的小胖姑娘讲过何为“全责协议”,乍一听还以为这小妖吃错药了,随即一转念,他又觉得宣玑也有一定道理——大家立场相同,有了这份全责协议,他在人间活动会方便不少,而对方表达了这样的诚意,自己只要不是故意没事找事,必然也会投桃报李,有所顾忌。反正他并不想久留于人世,只想快点解决了事端早点安息,这“全责协议”也绑不了一辈子。
这么一琢磨,盛灵渊不由得对宣玑高看了一眼,他俩虽然没有深仇大恨,但相识以来,龃龉实在不少,这小妖虽然贪玩了些,看着不太靠谱,但在人间混久了,城府精明是不缺的,处事也大气,挺拎得清轻重缓急……陛下习惯把人看得很复杂,万万没想到宣玑就是恋爱脑上头,一时手欠。
黄局笑呵呵的,慈眉善目地劝道:“哎呀,理解,事急从权。”
肖征暴跳如雷:“无组织无纪律!目无法纪,你们这些人,就应该……”
“好好表彰,”黄局一把揽过肖征的肩膀,拍断了他的话头,“这回多亏咱们的同志反应迅速,要不然这第二场阴沉祭不堪设想啊,好家伙,一百零八个分身,我听着都捏把汗。”
肖征:“……”
紧接着,黄局又舌灿生花地把众人挨个表扬一遍,连盛灵渊这“神奇的剑灵”都没落下,最后还重点问候了燕秋山——不是客套寒暄,黄局是真的事无巨细地关心了燕秋山的身体、预后、各种家庭情况等等,至少摆了个认真考虑前任风神总指挥待遇的姿态。
“燕总是真英雄。当年销……处罚知春的决定,局里有点太不近人情了,知春是工作中受的伤,后来出事,也是局里没保护好,给外界造成了什么损失,都该是局里承担责任,怎么能这么处理呢?小肖啊,你一会儿记得通知后勤、内审、检查几个部门过来,我们重新研究当年知春中毒伤人的事,追认、补偿,应该有的荣誉一定要到位!不能让我们的英雄在一线流血又流泪。”
说完,黄局话音一转,又正色道:“我已经从三大特种部队里抽调了最精锐的精神系外勤,组建了专家调查组,咱们这就交接人犯。这件事,局里高度重视,只要有线索,我们追查到底,我不管它背后会牵连出什么人,大能也好,祖宗也好,哪怕是神仙,也一定给大家伙一个交代。”
黄局说着,不动声色地在肖征肩上按了按,狂吠不止的肖主任立刻就安静了下来,拘谨地推了一下眼镜,他想维持住事不关己的高冷模样,失败的表情管理却把他卖了个底儿掉。
王泽一愣,突然想起来,肖征最早实习的时候是在风神……说来也奇怪,各种不好相处、人缘贼差的货都爱来风神,也不知道为什么。
后来因为肖征形象不错、学历又高、家世也优越,才被调去了雷霆。和风神这群满地滚的野人不一样,雷霆执行的大多是大型活动安保任务、涉外交流等等,是总局的“门面”,走的是上层路线,总局安全部一把手往往是雷霆升上去的,多好的事,结果这小子一口拒绝,死活不走。燕总为他前途考虑,求爷爷告奶奶地追回调令替他签了,当年肖征这终身中二癌晚期患者还跟燕总大吵了一架。
王泽想起老肖手机里那一串发给燕总的信息,慢了半拍地意识到,肖主任方才气急败坏,并不是因为他们私下行动没有汇报“上级”,而是……没有告诉他这个兄弟。
王泽眼圈倏地红了,先前因为知春残片丢失生的嫌隙荡然无存,大步走过去薅起肖主任,没轻没重地在他身上一通乱拍。肖征像只恼羞成怒的猫,尾巴炸成了鸡毛掸子,黑着脸拨开王泽,却到底没伸爪——说出什么不好听的。
盛灵渊漫不经心地听宣玑大致介绍了谁是谁、都是干什么的,冷眼旁观,觉得这位“黄局”一个普通人混在特能堆里,乍看就像个和稀泥的糊涂虫,其实并不简单,上任没多久,他看着没干什么,却不动声色地就把原来不可一世的安全部架空了,捧起他自己的代理人肖征,方才又三言两语消弭了新任总调度和原本平级兄弟之间的隔阂,敞敞亮亮地把风神拉到了自己这边。
比起那活了好几百多年,还只会躲在阴沟里玩阴谋诡计的玉婆婆不知道高明多少。
“人族看来气数没尽,”他有点放心,又有点嘲讽地想,“还真是哪路英雄都有。”
黄局若有所觉,朝盛灵渊扭过头,两人目光一碰,先都是一愣,随后这俩老狐狸一起朝对方露出个无害的笑容,一个忠厚老实,一个温柔多情,倒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
黄局客客气气地提议:“您还没来过咱们局里吧,本来应该让小宣带您参观一下,就是不巧这几天正在维修……”
异控局大楼是靠众多精密的法阵支撑的,几个月前毕春生闹的阴沉祭引来了雷,把总局大厅楼下的古木都劈了,其他楼层的法阵损毁也不小。好不容易内部清洗完,这一阵正加班加点地维修建筑,从大厅开始,封了地上十几层。
盛灵渊不置可否,宣玑忙说:“不着急,等证件办完了会常来的,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交接犯人、审问银翳,都有专人负责,他俩可以撤了。宣玑于是用工作证借了辆车,充满忐忑与期待地,他把盛灵渊请回了家。
一进市区,寒冬里萧疏肃杀的气氛就一渣都没有了。临近年底,各种洋节土节就接踵而至了,各大商场紧锣密鼓地躁动了起来。街上行人明显多了,到处都是红彤彤的促销和活动,商场橱窗里塞满了新年礼盒,一长串穿着羽绒服的年轻人在网红店门口排队,冻得直蹦,口鼻中呼出的白汽热腾腾的,越是冷,烟火气就越有生命力,像是跃跃欲试地想和严寒斗上一斗似的。
“左边那个‘大球’是体育场,平时办各种比赛项目,没人比赛就给市民用,预约场地免费。隔壁大楼是图书馆,里面书随便看……有点类似于过去门派的藏经阁,”宣玑一边当司机一边当导游,忙得不可开交,“那是个公园,散步活动的地方,现在白天,里面都是练太极拳的老头老太太。人过花甲就不用干活了,有养老金养着,养老金是从……”
盛灵渊从上了飞机开始,耳边就没清静过,好多年没人敢在他耳边这样聒噪了,怪不习惯的,终于忍不住说:“歇一歇吧,你说了一路,不累么?”
有翼族怎么都那么多话?
宣玑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与陛下冷淡的目光对上,就闭了嘴。
他想:“可我觉得你想听。”
陛下重回人间数月,从来没打听过大齐存续几年、后辈争不争气,也从没有打听过史书对他有什么评价。他是真正的“我走后不管洪水滔天”,生死化外、四大皆空。
但宣玑总觉得,如果世上还有什么能稍许告慰他的东西,那一定只有清平人间的风与月了。
等车开进他家所在城区,宣玑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开始出汗,进了街区,他开始心律不齐,来到了小区门口,他已经紧张得快分不清刹车和油门了。
宣玑绞尽脑汁地回忆自己走之前有没有把内衣都收起来,袜子有没有乱扔,碗洗了没有,乃至于停车时丢了手艺,倒库死活倒不进去,最后仗着自己是“特能”,下车偷偷推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