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浇愁(重修版)(179)
宣玑狠狠地闭了一下眼,似乎要将盛灵渊剖离血脉的画面从眼前抹去,哑声问:“会怎样?”
“他会七情断绝,渐渐失去感觉,最后变成个无欲无情、看不见也听不见的怪物。何况天魔不老不死,十年不老尚可,百年呢、五百年呢、千年呢?”三言两语间,丹离似乎又衰弱了许多,话音变得几不可闻,“他没法收场的,他会变成下一个妖王……届时,九州之内,必……再起离乱,他那一点朱雀血,能封住赤渊多久?彤……彤啊……”
宣玑被他叫得心乱如麻。
“你是朱雀天灵,神鸟最后的后裔……你再救他一次吧,啊?”
丹离嘴里忽然冒出一种剑灵从未听过的语言,异常复杂,听完让人怀疑人的口舌怎么能发出这种声音,可是莫名的,宣玑一听就懂,就像是某种与生俱来的东西,丹离来回念了三遍,已经一字不差地刻在了他脑子里。
第三遍堪堪念完,丹离忽然一声惊喘,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身体僵死似的,似乎是死到临头。
“老师!”
“这是……朱雀一族的秘语……彤……你是朱雀遗孤,天灵之身,因他而活,只有你能……你能替他护住那条血脉,守住赤渊,我……”丹离的话音就此断了,他双目中突然冒出微光,像回光返照一样。
“我……”
我什么,下文再也没有了。
宣玑听他半晌没有声音,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走近了些,然后呆住了。
丹离就只剩下眼眶里那两点光了,死不瞑目的样子。
“老师……”他忍不住伸出手去,只听一声轻响,那血池中的人突然像一块糟木头,从头开始裂,继而一发不可收拾。
丹离碎成了无数块,化在了血池里。
他曾是受万民供奉、享无尽香火的神像,经年日久,生了神与灵。
可是世间没有白享的香火,神龛是要代替造神的人,餍足群魔的。
他在血海中睁眼,负贪与嗔、为灭地火而生,机关算尽,终于粉身碎骨。
就仿佛是个天下太平的吉兆。
宣玑与那一滩血池里的碎渣面面相觑良久,跪下磕了个头,随后犹豫片刻,又替灵渊磕了一个,脚不沾地地飘出了天牢。
然后他眼看着盛灵渊命人掘了三十六块朱雀龙骨突,亲手刻下封印,于三十六个子夜之交,依次钉入赤渊,最后,是那个装着他朱雀血脉的小瓷瓶。
那颗血脉凝结的珠子离开盛灵渊的瞬间,宣玑就扑了过去,衔进嘴里,他惊愕的发现,自己竟然能触碰这东西,甚至透过那颗珠子,感觉到灵渊的心跳。
那颗珠子给他的感觉异常熟悉。
他剑身断裂之后,一时间浑浑噩噩,很长一段时间什么都不记得,只是冥冥中被什么吸引,追在盛灵渊身边,原来吸引他的就是朱雀血脉。
被他衔在口中的珠子带着他往祭坛飞去,宣玑来不及细想,飞快地默念起丹离留给他的朱雀秘语。
那颗血脉凝成的珠子是活的,他念到第三遍的时候,仿佛听见了自己久违的心跳声,竟和珠子合二为一。
不用人教,宣玑顺理成章地和那颗血脉珠建立了联系。
他自己成了那颗血脉珠的保护壳,以身为椟。
启正六年除夕,封印赤渊的祭礼将成,毕方的老族长亲自主持祭礼,宣玑在最后一刻回到度陵宫,见了那个人最后一面。
他用自己“罩住”了盛灵渊的朱雀血脉,天魔身仿佛把他错认成自己的一部分,这一次,盛灵渊身边三尺之外的屏障终于没有再排斥他……那是宣玑有生以来,唯一一次越轨。
他就要带着这个唇齿相依的思念,度过永远不见天日的一生了,直到朱雀骨毁,封印再次失效。
虽然那个亲吻一点也不货真价实,但他觉得,那已经足够慰藉他与火狱相伴的一生了……他期盼着盛灵渊有一天后悔,会回赤渊取走他的心和朱雀血,这样,他还有机会再见那个人一面。
可他等到了什么呢?
他等到了什么呢……
心魔瘴的颜色突然从微红变成了赤红,同时,严阵以待的永安指挥部接到突发警报,赤渊危险带附近异常能量活动莫名其妙地呈指数级上升。
屋漏偏逢连夜雨,黄局整个人都不好了。
盛灵渊能明显地感觉到,整个世界加诸于他的限制变得稀薄,当年一剑斩下九百九十九个先天神魔的力量正在恢复,离他最近的谷月汐首当其冲,在大天魔身边无法自抑地战栗起来,连枯竭的地脉都开始发抖。
四处流淌的水银化作无数人影。
“杀我呀……”
“杀了我,让我做赤渊重燃的第一炉香好不好?”
“来啊陛下……”
“来杀我……”
那是古往今来所有影人依附过的高手,前仆后继地朝盛灵渊扑过来。
他们每一个都远比末代清平司玉婆婆强太多,在当代人看来,简直如上古神魔之战。
盛灵渊怕把赤渊打出火,几乎不还手,只用门槛最低的纸符叶咒,四两拨千斤地穿梭在物理规则已经崩塌的空间里。
影人尖声咆哮:“陛下是看不起我吗?”
谷月汐耳膜都被这一嗓子震裂了,顺着外耳道流出血来,那些水银人忽然又汇聚到一起,凝成了一个巨大的龙卷风,直插地面。
大地像磕到了鹅卵石的蛋壳一样裂开,高楼震颤,群山崩殂——与此同时,善后科正好将第一批回响音机接好了,礼炮似的朝江州平原开了火,惊醒了陷得不深的凡人的噩梦。
一些人刚从一个噩梦里醒来就进入了另一个噩梦——
“地震了!”
“快跑!”
江州不是火山地震带,这里的人们从来没有经历过剧烈的地质灾害,一时慌得慌、懵得懵,乱作一团。
“停!”
千钧一发间,赶到的张昭按下了暂停一秒。
盛灵渊用这一秒的空隙原地消失,整个人化作了一团雾,从兜里摸出了一根火红的羽毛——不知道是宣玑什么时候掉他身上的,被静电粘在了他外衣兜里,要不是方才它突然发起热来,盛灵渊都没发现。
正好这会儿有用。
那火焰色的羽毛被两大魔头的魔气刺激,爆出炽烈的火光,盛灵渊顾不上烧手,将羽毛分成了三十六段,代替三十六根朱雀骨,倏地放了出去。
地面上浮起一个巨大的封,与赤渊大阵如出一辙,借守火人翅羽上残留的朱雀火之力,连同掀起的地面一起,将人魔钉在了原地。
张昭目瞪口呆,嘴张成了鸭蛋大,一时忘了人话怎么说。
“别愣着,”一道阴影落地,双手都烧没了的盛灵渊从黑雾中出来,“走!”
燕秋山一把捞起谷月汐,几个人飞快地蹿上外勤车,外勤车上原本昏迷的几个外勤也被方才的回响音震醒了一小半,正在找不着北,差点被尥着蹶子往前冲的外勤车拍扁在车厢上,一时呻吟嚎叫声一片。
张昭总算想起了自己第一句台词:“先生你的手……”
却见盛灵渊被烧成焦炭的手已经自己长了回来,这没见过世面的年轻人再次失语。
燕秋山一脚把车踩了出去,同时飞快地问:“这是什么法阵,能封住他多久?我们有多少时间。”
“这是赤渊大阵的……”盛灵渊脸色白得近乎透明,他却不知痛痒似的,说到这还略顿了一下,像在用不那么熟悉的普通话挑选合适的比喻和措辞,“简化版——赤渊大阵是钢凿铁铸的封印,至于这个,你可以理解成是纸胶带粘的。”
见过大世面的燕总差点把车开上马路牙子。
谷月汐从来条分缕析的脑浆已经乱成了一锅乳浊液:为什么他这么熟悉赤渊大阵?为什么刚才那个嫌疑人叫他“陛下”?
这时,燕秋山的手机再一次响了,他猛打方向盘,顾不上接:“张昭,替我看一眼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