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纪(448)
洛元秋找来找去,墨凐始终音讯全无,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若不是坊间传闻陈帝遇刺罢朝不出,她恐怕都想不起墨凐行刺这件事,现在还在魏地苦苦找寻呢!
但这些她都不想再提,这数年中经历的一切如石中火,隙中驹,梦中身,唯有身旁这人是真切存在的。
倦意涌来,洛元秋垂下头去,十分自然地窝在景澜怀中。她如飞过雨云终于归巢的鸟儿一般,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安定,沉沉睡去。
景澜抱着她,也慢慢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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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
墨凐昏昏噩噩艰难起身,望着满室闪烁的镜光,喃喃道:“我这是死了吗?”
景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如果一心求死,办法还是多的很,烦请不要死得太近,扰了我的清静。”
墨凐按着心口伤处,顿了一顿,后知后觉道:“……你没有杀我?”
只见镜子上朦光浮动,映出一道模糊的人影,镜中人道:“真奇怪,我为何要杀你?”
墨凐盯着一块碎镜,面色难看道:“原来你修的竟是神魂之术,无怪我会败在你手里!你明知我是魏人,为何要手下留情,放我一条生路?”
景澜道:“在我心中并无魏人陈人之分,要说这六国遗民,可怜的又岂止是魏人。”
墨凐沉默不语,景澜又道:“我来是为了告诉你两件事,你的大仇得报,皇帝已经死了。”
“他并非死于我手中,”墨凐冷冷道:“第二件呢?”
“有一位故人想要见你。”
“是……谁?”
镜中影陡然散成雾气,门开了,洛元秋的声音响起:“是我。”
墨凐见到她手中的螺笛,眼中一震,不可思议道:“是她……她怎么了?!”
洛元秋来到她面前,将螺笛轻轻放下,道:“我找了你很久,卫曦要我把它交给你。”
墨凐苦笑一声,神色黯然道:“她是不是不想再见到我了?”
“没有。”洛元秋本以为这话会说的有些勉强,没想到竟有种诡异的顺畅感,仿佛这话并非出自她的口中。面对墨凐的注视,她自然而然道:“她让我告诉你,你想回北冥随时都可以回去,不过她已经不在那里了。”
墨凐神情平静了少许,低声道:“多谢,那她去了何处?”
洛元秋在心中一叹,道:“池中寺,她去了池中寺。”
第225章 终
雪下的越来越大,似乎连高远的天穹都无法望及,远山被云雾笼罩着,一眼望去只能看见密密麻麻的雪。那轮廓如锋利如刃般的山峰已被远拋在身后,化作昏昏朦朦的一道剪影。
入山前的种种祭祀全然无用,漫天风雪如潮涌,毫不留情地朝着这支攀山的队伍刮来,很快一人体力不支,一步踏空,从山脊上坠落下去。
狂风中那呼救声都几不可闻,余下的四人不敢松懈,追随着领队的向导一步步翻过这座雪山,向着下一座走去。
那向导双目深陷,显然已经盲了,但在这风雪呼啸的顶峰之上,他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稳当,踩着陡坡上的裸|露的黑色岩石慢慢朝着平缓处走去。
无人发现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有两个影子紧跟着,却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洛元秋站在风雪中,俯视这片广阔的山脉,那黑与白二色静静流淌在群山之中,阴山从上古至今仿佛从未变改。
雷鸣声隐约从云后传来,身处山巅,似乎只需伸出手,便能触及广袤苍穹,消失在这茫茫风雪里。
“他们已经下山了,”景澜道,“走吧师姐,我们也该离开了。”
洛元秋接了一片雪花在掌心,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道:“多少年过去了,她还是没有放弃寻找池中寺,这次的阴山之行,莫非便能如愿以偿吗?”
“你我都清楚,阴山里并没有什么池中寺。”景澜道:“忽然这么说,莫非你后悔了?”
洛元秋微微摇头,若有所思道:“那倒没有。只是看着她现在的模样,让我想起从前到处找你的时候。”
自墨凐离开丽阳之后名声大噪,世人都知道这位魏国公主行刺陈帝的壮举,但她却如彗星袭月,仅有一瞬照亮夜空,从此以后彻底销声匿迹。
或许是完成应尽之责,洛元秋与景澜再一次离开了躯壳,以神魂的姿态跟随在墨凐身边,见证了她这十年来寻找池中寺的种种,毫无意外,任她费尽心思,百般找寻,始终不曾找到这载录于密教秘闻中的传说之地。
景澜握住她的手说:“但你已经找到我了。”
“那是因为你也在等我。”洛元秋答道,“如果这一切又重新来过,我知道该去哪里找你,你也会来找我,对不对?”
景澜道:“当然,我一定会来。”
洛元秋闻言心满意足,道:“走吧,我也很想知道这阴山里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下山后她们很快找到那支队伍,遇见暴风雪后他们在山脚下躲避了半日,等风势减弱后再度踏上行途,翻过那座最高大的雪山后来到了深渊附近。
向导是启人,每到一座雪山便会跪地祈祷,无人知道他说的到底是什么,那仿佛是一种咒语,能让他如有神助般在风雪中寻找到前行的道路,从未有过迷失的时候。
入山前他便交代众人,无论看见了什么或是听见了什么,只管跟着他走,万万不能心中动摇。
但面对这道深渊,盲眼向导像是没有发觉即将踏上一条绝路,依然缓慢地向前走去。一个高大的男人立刻拦住了他,道:“慢着,再往前可没有路了!”
向导道:“天神给我们指路了,就是向这里走,不会错的。”
男人仿佛忍无可忍,怒道:“我入山是为了采生在雪顶上的仙草,你看看这一路上可有半根草?!你一路念的什么破咒,现在倒好,直接走到死路上来了!说,你是不是有意耽误老子?!”
向导被他这么一推,兜帽连同披风都被拽了下来,露出花白的头发,佝偻龙钟,竟是个老者。他颤巍巍道:“你心中想的是什么,天神就会指引你去找什么。”
男人暴怒道:“什么狗屁天神,我看你分明是想让我们去送死!你这个老东西,还敢在这里欺瞒老子,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怕是不知道自己的骨头有几斤几两……”
他举起大如钵体的拳头,立刻朝着老者砸去,眼看就要落到老者身上时却生生被止住了,他身后一个披着黑斗篷的人握住他的手臂道:“他若是想害我们,带路时只需稍稍走错几分,在这雪山之中便能轻易要了我们的性命,还轮得到你在此耀武扬威么?”
男人一怔,猛然向后一退甩开她的手,仿佛见了什么极为可怖之物,惊惧道:“你……你怎么会是个女人!滚开,你这阴魂不散的东西,别再缠着我了!那日是你自寻死路,与我何干!”
说完他转身就跑,忽然又停下了脚步,慢慢走了回来。男人双目赤红,诡异一笑,道:“他们把你埋在雪里时,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日,你回来找我了……哈哈哈,但你可别忘了,我既然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他的手中立时多了把寒光闪烁的刀,唰唰几下,毫不犹豫朝着穿斗笠的女人砍去。不过数招,女人便在他握刀的手腕内侧重重一击,只听咔嚓一声,男人手腕向里一折,手里的刀立刻转了个方向,刀锋向着自己胸膛撞去!
最末尾那人忽然冲了过来,用力撞向男人的手臂,男人猝不及防,虎口一震,手中刀脱落,夺一声钉入雪中。那人高声道:“杜伯伯,你这是要做什么!”
男人惊讶道:“阿州,怎么会是你?你不是留在村里照看婆婆他们,为何会入山来?”
那人扒开厚重的围巾,露出一张少年人的脸,道:“大娘他们不放心你,特地让我过来帮你。”
“你能帮得上什么忙?”男人不耐烦道,“别听你大娘的话,先回去吧,你在这只会耽误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