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纪(413)
司命沉吟良久,道:“你要护送你的族人回到故土,若放在从前,这不过是件小事,可现在大半国土为代军所占,你想要带着人走,只能向落雁关去。”
这些关隘地名洛元秋一概不知,只能茫然地看着他,半晌吐出一句话:“很远吗?有没有近点的路,能绕过代国直接到魏国的?”
司命道:“除非你们能像鸟儿一样生出翅膀,否则绝无可能渡过恒江,终究还是要经过代国。我只能为你们指一条路,却不能让代军放你们入境,到了落雁关之后,拿着我的信去找上将军谭大人,她会放你们出关,离开宋国之后,能不能进入代国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景澜随口道:“那便以使团的名义进入代国,想必代王陛下应当不会拒绝。”
“却也难说。”司命抚摸着只剩框架的屏风,道:“其实你们不是最先进入宋国的人,早在一年前,贵教的圣女大人便途经此地。她在王城停留了数月,为陛下治好了宿疾。也是因为这个缘故,陛下才会让使团进入昭呈,明知你们来意不善,仍愿意让你们借道前往代国。”
景澜淡淡道:“司命大人不必担忧,吾王向来重诺,只要宋王陛下遵守诺言,依令行事,他答应你的定然不会反悔。”
司命忽然转过头,即使他脸上带着一张纸面,洛元秋也能感受到他的目光。
她在两人之间来回看,感觉气氛不对,心想不会马上就打起来吧?
但司命很快低下头,取过一叠纸剪成人形。那些纸人一落地便像活了一般,彼此牵着手来到洛元秋面前,无声地跳起了舞。
只听司命冷冷道:“如果我们要代王的命呢?”
“哪怕宋王陛下想要代国王族的性命又有何妨?”景澜道:“大争之世,诸国相伐,这些都不过是微不起眼的小事。国与国之间本无情理可言,谁死谁生,又能如何。”
虽看不见司命面具下的表情,洛元秋仍觉得他此刻仿佛在笑。他勾了勾手,召回纸人,道:“很好。”
片刻后他抽出其中一个纸人,取来笔在纸人上随手画了几下,轻轻一吹,纸人飘然飞起,不偏不倚,正落在洛元秋手里。
司命道:“带着它去见上将军,她会知道怎么做。”
洛元秋收好纸人道:“那么,多谢前辈了。”
司命道:“长夜漫漫,横竖无事,不如我带你去看曲宗主留下的那道符。”
一提起要看符,洛元秋当然不会拒绝。司命拿起放在屏风边的灯盏道:“陈使也一并来罢。”
深夜的王宫漆黑寂静,无故给人以哀愁之感。夜里下起了小雨,打破了夜晚的平静,不知从何处传来清冷的笛声,回荡在王宫上方。
司命道:“是陛下醒了。”
景澜道:“这是什么曲子?”
司命推开阁楼的门道:“故园。”
灯光照进阁楼,只见里头空荡荡的,唯有尽头的墙壁上似乎挂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副画,画卷边缘已经破损,在画的中央,钉着一张漆黑的符,隐约泛出幽蓝色的光芒。
司命提灯相照,洛元秋终于看清这道符的全貌。绘符之人笔致飘逸,如云如雨,她忍不住拔出铜钉取了下来,在手中展开细细观看。
“斯人已逝,切莫哀毁。”司命道,“你自可将它带走。”
看到曲善留下的符,洛元秋顿时想到了师伯,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把符重新钉了回去,她半晌无言,道:“不了,就让它留在这里。”
司命却道:“我想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当真值得吗?”
洛元秋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答道:“许多事若以值不值得来分,那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对我来说这本是个承诺,虽然当初约定的人已经不在了,但失信于人总归是不好的。”
司命又道:“即使付出所有?”
这句话犹如当头一棒,让洛元秋久违地感受到了什么是身不由己。那股熟悉的力量又来了,迫使她微微低下头。洛元秋发现四肢无法动弹,像被困在了囚笼里,良久才开口说话——那声音有些陌生,她知道那才是真正的应常怀。
命中注定,她们果真是走在既定的路上,无可挽回地向着结局奔去。
她听见那声音答道:“就算要付出一切,我依然会这么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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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且行
“……你那话说的是真的?你真打算不惜一切把他们送回北冥?”
洛元秋无力道:“那不是我说的话,是应常怀!你当时就在我身旁,莫非还不清楚么?这是她对司命说的,与我有什么干系?”
离开昭呈后使团一分为二,一部分人仍留在国都,继续商谈陈宋两国合作之事,想必不久之后,宋国便会开放国境,此事必定会在诸国之间引发不小的震动。对陈国来说,只要能说服宋国与之合作,就等于是在真国与代国之间钉入了一根刺,既能牵制二国,也不再对南方诸国的动向一无所知了。
另一部分人则照最初安排的计划,依然以出使的名义前往代魏两国拜访。司命派出一小队人马护送他们前往落雁关,等出关之后与代军会面,再把使团想入境拜访的消息传过去,在洛雁关等待答复。
景澜的职责本是护送使团,所以自当随行。因和司命那番对答,这一路上她已经问了洛元秋不下五次。
“我收回之前的话,”景澜道,“你和应常怀还是有相似之处。比如你答应的事从来不会反悔,对弱小之人也多加维护,明知这是幻境,你还是不会抛下他们的。”
洛元秋闻言忍着笑说:“我竟然不知道我还有这么多好处,那你和赵郅灵又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呢?”
景澜朝她瞥了一眼,道:“我们都是一样的身不由己。不过身不由己的人太多,都是自己选择的路,也算不上是相似。”
洛元秋随意道:“这不就成了?你是你,我也还是我。我和应常怀最相似的地方,就是我们都是人,做的都是人会去做的事,仅此而已。”
景澜嘴角微翘,仿佛不经意般道:“那我和天下人,哪个更重要?”
洛元秋顺手从路旁折了根草拈在指间转动,道:“没有天下人,只有你。”说完却发现景澜无故笑了起来,她疑惑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天下有那么多人,我只有一个你,当然你更重要了。”
景澜忽觉心情明朗起来,笑道:“当然,师姐说的再对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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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夕阳下那低矮的山丘,如孤坟般的关隘,洛元秋道:“我又闻到那股味道了。”
众人风尘仆仆来到此处,本以为能抵挡代军数年来的入侵,这座落雁关一定是一座不亚于陈国奉含关的雄关,却没想到落雁关竟这般矮小。加上连年征战的缘故,就像一座即将被沙土掩埋的古坟。
前来接应的守关将领道:“上将军已经出关了,要过几日才能回来,诸位不妨在此稍作歇息。”
洛元秋打量着这座关隘,落雁关本身地方就不大,驻守的人看起来也不多,用以防守的城墙已有坍圮之势,相信不用等代国军队攻来,自己就会先一步倒塌。这样一座小小的关隘,若是强攻不过半日便能拿下,这座残破的关隘又是如何能抵挡住代军的呢?
他们站在城墙上,朝着关外眺望,有风吹来,洛元秋终于找到了那股怪异气息的源头,道:“那里有什么?”
层云相携飞鸟尽,随着夕阳落下天色渐暗,四周景象也晚风中变得模糊不清。她所指之处是一片朦胧的山影,昏暗中难以辨别。景澜也发觉风的味道除了草木泥土的气息之外,更多了种古怪的腥味。她正要开口,忽然从日暮青山间飞来一只雪白的鸟儿,正落在二人面前的城墙上。
那鸟闲适地梳理羽毛,显然半点不怕人。洛元秋与它对视了一会儿,突然道:“我见过它,就在和月与宋边境的那座山上!还记得吗,我们说话的时候它就从林中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