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纪(250)
见景澜眉头微微拧着,似有疑惑,洛元秋便解释道:“明心见性这一步,是许多修行之人终生难越的樊篱,若无法直面本心,便难逃欲念幻象丛生。心魔不过是你隐藏起的另一面,用不着去躲避它,哪怕明心见性之后,心魔依然会在。除非……”
景澜问:“除非什么。”
洛元秋短暂一笑,打了个哈欠说道:“除非有一天,你无牵挂执念,它自然会散去。无生死之忧,无俗世之恼,无爱恨之怖……可人一旦到了这种境界,也就不能再称作是人了。”
景澜见她侧着头躲光,便微微俯身为她遮挡。洛元秋漫不经心地躺着,发间落了一片花瓣,景澜拨开发丝捻住,洛元秋咦了一声,两人目光对上,景澜把那瓣花捏在手中,避开她的视线,道:“不是人还能是什么?”
洛元秋想了想说:“像九天之上的风,来无影去无踪。卷云成雨,聚雷召电,有通天晓地之能。我始终以为,他们最后都归于大道,成为天地法则中的一部分。”
景澜静默片刻,问:“你也像这样了吗?”
洛元秋不知想起什么,噗嗤一笑:“差得远了,我心中执念太深,达不到此种境界。何况这有什么意思,难道无牵无挂、舍弃一切就是什么好事了?我倒觉得心中有个牵挂的人,与她在一起,周游天下也好,在山中隐居也罢,这些就已经足够了,何必要去追寻什么长生不死?”
“千百年以来,凡人梦寐以求的不外乎如此。”景澜说道:“你说你心中有个牵挂的人,让你放弃了这一切,那是谁?”
洛元秋轻快道:“是你呀。”
景澜脸微红,不悦道:“又来?别胡乱开这种玩笑!”
洛元秋奇道:“你之前还说,虽然你我相识不久,可我说的话,你从未有过怀疑。那你为何不信,这个人就是你呢?”
景澜因她的话顿了顿,目光少见的有几分迷惘,道:“那是因为,我总觉得你是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洛元秋思索片刻,说:“你比我年长几岁,我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换了一副样貌。五岁以前的事我都记不得了,没有认出你来,你也从未提起过。”
眼前花瓣坠如雨落,景澜拂去肩头落花,蓦然一怔:“什么五岁以前?”
洛元秋抬手勾住她的脖子,让她低下头来,手指在她眉心一点,道:“我是元秋啊,难道你忘了吗?”
景澜气息微乱,仿佛难以置信:“你怎么会是元秋?她不是应该在山上……不对,元秋比我小,可你看起来年纪与我相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说,这一切不过都是梦罢了。”洛元秋放开她,换个了让自己更舒服的姿势,目光落在高处盛放的云霄花上,出神道:“如果不是这场梦,我也不会知道,我们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见过面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后来上山,见到我之后,为何不告诉我?”
景澜垂首看她,哭笑不得道:“我不知道,那是将来的事,我怎能猜到以后自己的心思?”
洛元秋点头:“有道理,这好像是有些难办到。”
四下安静非常,只听到细微的流水声,景澜望着那条河失了会神,又低下头道:“你和我说说以后的事吧。”
洛元秋欣然应了,说起二人相逢时她从自己手中夺过的那枝云霄花,又提起入山之后,整日捣乱的两位师弟,以及各做各事的两位师妹。景澜不时点头,面上偶现讶异,视线却长久地停留在身边那沉沉垂落的花枝上。
她低声道:“这些事听起来,都很好。”
“……所以,那时候你为什么要抢我的花?”
洛元秋问完,就见景澜毫不犹豫地折下一枝花放在她的胸前:“还你。”
她惊讶地拿起花,又气又好笑:“这又算什么?”
“谁抢的你花,你找谁去讨要。”景澜如此说道。
洛元秋问:“有差别吗?”
景澜飞快瞥了她一眼,道:“有,这是我给你的。”
洛元秋把花放在自己脸上,摇了摇头说:“反正我是不懂,就不能把话说的直白些么。”
景澜叹了口气,仿佛十分无奈:“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话吗?”
洛元秋回忆了一会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几乎不怎么说话。”
景澜疑惑道:“那我们都在做什么?”
“你看你的书,我在一旁睡觉,不是躺着就是靠着。”洛元秋示意她看自己,随意道:“就像这样,话说的虽少,但我想什么,你总是能猜到。”
她自嘲般笑了笑,把花放到一边,对眼前人说:“这算是心意相通吗,可我时常猜错你的心思,我只知道你在看书,但你在想什么,我却怎么也猜不出来。”
景澜没有开口,洛元秋自言自语道:“就算这样,在这梦中,我始终能认出你,因为你在我心里,与他们始终是不同的,不论是过去还是将来……”
景澜沉思一会,忽然说:“我可以告诉你,那时候我在想些什么。”
洛元秋朝她看去,意外道:“真的吗?”
说完她便觉得双眼被人蒙住,一个柔软而温暖的东西轻轻碰了碰她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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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覆水
不过是唇瓣厮磨,洛元秋觉得心中涌出一股热意,不由笑起来。景澜手仍遮在她眼上,闻声分开些许,气息略有不稳:“笑什么?”
她说话时动了动,指缝微张,泄入几丝光亮。洛元秋看着那细如毫发的微光,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她也是这般躺在师妹腿上,仰头看见从叶片缝隙间流泻下的暖熙春阳,随风吹过落了满身碎金光点。GgDown8
耳边仿佛真听见了风拂叶片发出的沙沙声,洛元秋倦意渐生,低声道:“我笑你总是这么口是心非,既然喜欢我,为什么不早点说……”
眼前的光慢慢暗了下去,风声越来越大,洛元秋几乎有种置身于风中的错觉,她勉强撑着一线清明,不肯就这么睡去,温热的气息扑在脸上,景澜似乎在低头看她。
洛元秋神思怠倦,在呼啸的风声里隐约听景澜说道:“嗯,喜欢的。”
洛元秋握着景澜的手,有心想笑她几句,但双眼如胶粘在一处,一旦闭上就难再睁开。天旋地转之中,困意似潮水般漫来,她又落进了漫长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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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到耳边时已经模糊难辨。黑暗如同一床柔暖的锦被,她一步一步走着,双脚陷入潮湿的泥土中,像初生的婴孩那般,赤条条地将一切遗忘。
那感觉无比玄妙,她忘了自己是谁,要去往何处,只是漫无目的地前行。偶有微风轻轻拂过发梢,送来许多年前不知名的人语,那些声音消散在温暖夜色中,漾起水波般的涟漪。
似有还无的呼唤萦绕在她耳边,带着几分熟悉之感,让她暂时停下前进的脚步,凝神细听。
“洛元秋”
洛元秋猛然睁开眼睛,想发力坐起身,却觉得双腿被什么东西压着,抬头看去,一个模糊的人影在她眼前来回摇晃,她又被人给按了回去。捂着头勉强压下呻吟,她定了定神问:“我这是在哪里?”
那人跨坐在她身上,闻言俯下身捧着她的脸,口气不善道:“这也是我想问的。”
洛元秋晃了晃昏沉的头,感觉有些不对劲:“好痛……你先起来。”
面前人沉着一张脸,伸手去揉按她额头穴位,那手法极为熟稔,洛元秋舒服地叹了口气,以手臂做枕,阖目道:“再用力点。”
过了一会她便觉缓过来些了,那人却停了手,说:“我问你,你到底去了哪里?我用入梦中的引魂之术召了你几个时辰,偏偏你就是不肯醒来……”
洛元秋闻言下意识反驳道:“怎么是我不肯醒?明明是你不愿意醒来,让我在你梦里奔来奔去,一会是这儿,一会是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