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纪(144)
景澜接过玉片,眼中流露出些微怀念,笑道:“这是我十五岁那年,母亲为我准备的生辰贺礼,她说能护佑平安,命我不得离身,藏在衣中随身带着。”
她举起玉片对着烛火细看:“我记得这玉片上从未刻有什么东西,约莫是你看走眼了。等等,这玉怎么像是要碎了?”
这玉片虽布满裂纹,在烛火中仍透出一种温润之感,剔透晶莹,像是一片月光落在指尖,随时都能溶逝在夜色里。
洛元秋平静道:“我醒来时,它就在我胸口微微发亮,就像被什么震碎了,变成了你见到的这副样子。多年来我一直将它留在身边,却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但我死而复生,必然与它有莫大的关系。”
她在景澜惊愕的目光中摘下她指间的玉片,平放在掌心,出神地道:“师妹,其实是你救了我一命。在跨入生死边缘时,我尚未明白那就是生关死劫,一念则生,一念则死。浑浑噩噩中我被那片黑色的潮水推着走,不知要去往哪里,也忘了自己是谁。但我心中隐约有个念头,我在等一个人来,若是她不来,那我就自己去找她。无论她在何处何地,是死是生,我都要找到她。”
景澜眼瞳一颤,揽着她肩膀的手微微发抖。
“我因这一份执念而生,醒来时却忘了许多东西,也落下了记不住人脸的怪病。往后的数年中,我都在山上寻找,纵然也不知自己是在找什么。我将前尘往事都忘了个干净,但偏偏想将它们拾起。我想知道在生死关头仍不能叫我忘怀的人,她究竟是谁……”
烛火发出轻微的哔剥声,屋外的风声似乎在这一瞬远远退去,洛元秋沉默地看着手中的玉片,眸色深了几分。她轻轻低头,秀致的眉眼藏在一片阴影中,深邃而冰冷,格外令人心惊。
捏起玉片,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厌,缓缓道:“……机缘巧合之下,于是我进了阴山。”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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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洗见
斑驳光影自她眼底掠过,明彩耀金般缓缓流淌。屋中烛火时明时暗,洛元秋语声微顿,复而轻快一笑,抬起头来时眉目清润,在火光中熠熠生辉。
景澜为她将鬓边的碎发挽起,眉心紧拧,片刻后才轻声道:“阴山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听人说起过,此地凶险非常,若无应变之能,万全之备,不可轻易踏足。”
洛元秋在她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懒洋洋道:“阴山能有什么,除了山就是山。要说险恶,这世上哪里有不险恶的地方?”
景澜闻言双目微合,面上似有难平之意,沉沉一叹道:“世间无不凶险,其中之最,当属人心。”
洛元秋略感讶异,不知她这番见解是从何而来的。她轻轻一笑,也不多问,将玉片塞回平安符袋中放好,收拢红绳藏回衣中,阖目欲睡,想了想,又单手撑起看向景澜,问:“师妹,我那玉玦如今还在你身上吗?”
“在的。”景澜语气笃定道:“就放在你睡过的那间屋子里,木架上第六格便是。”
洛元秋也想不起来那屋子木架上放了什么,听了这话顿感心安。转身躺在她腿上,握了握她的手,揭起衣袖盖住自己半边脸,如同从前二人相处时那般。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景澜侧过头去,望着她翘起的嘴角,神色几番挣扎,最后渐渐归于平静。她仿佛下了什么极为重要的决定,慢慢将手收了回来,道:“师姐,你回寒山吧。”
洛元秋迷茫地睁开眼,露出困惑的神情,道:“回寒山?”
景澜把她扶起来,认真说道:“对,回寒山去。”
洛元秋揉了揉额角,莫名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我在京中尚有些重要的事未了,还不能离开。”顿了顿,她又道:“就算要走,你也要和我一起走,我们不分开。”
景澜因这话竟有些失神落魄,平复心绪道:“……有什么事,你告诉我,我替你去做了。”
“你能替我做什么?”
洛元秋端详她的脸,发觉她不是在说笑,凝神思索道:“我之前答应了一个人,到长安来为她寻找一个早已经不是人……的人。我心中亦有许多不解,想找到那人,看看能否解开少许。更何况我与玉映先前有约定”
景澜打断了她的话道:“我去为你找,无论此事多难,我都会为你去做。”
她目光中露出恳求之意:“师姐,我只求你一件事,回寒山,明日就走。”
洛元秋看了她一会,面无表情地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喃喃道:“没烧热,看来不是因病所致的胡言乱语。”
景澜深吸一口气,正欲说话,洛元秋果断一把捂住她的嘴,奇道:“今晚你在宴席上还说,你是我的道侣,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怎么不过几个时辰,天还未亮呢,你就又改变了心意,叫我尽快回寒山去?”格格党
景澜一噎,叹气道:“这样,你先回山,等此间事了结,我就去山上寻你。”
洛元秋点头道:“然后再让我等上一个十年?”
景澜无言以对。
“我无需你为我做抉择,是好是坏,我都一力承担。”洛元秋笑意转为无奈,说道,“是以你不必怕,也不用怕我会出什么事。因为无论何事,都是我自己做的决定。前因既定,理所应当要面对随之而来的后果,这无人能避开,也无人能逃开。”
说到此处,她不由心生感慨:“说来也奇怪,从前我向来不屑一顾这因果之说,但你我重逢以后,我忽然觉得,或许这就是冥冥中注定的。若是命中既定会有相逢,那无论是十年还是二十年,这么等下去,也无所谓值得不值得。”
无数景象从景澜眼前闪过,伫立在纷飞大雪中的殿宇楼阁,静默在黄昏中的亭台流水。从都城而出一骑绝尘,踏上茫茫前路。沿途寂然不变的千重云山,转逝间化为连绵万里的烽火。她在城楼眺望落日余晖,飞鸟掠过云翳,永望不到的远方,再难折返的故地。
记忆里那双手为她在腰间挂上玉玦,她听她说道:“这是我记事以来就带在身上的东西,师伯说是亲长所赠,佩在身上,便知道时时刻刻都有人牵挂着,并非是孤独一人。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以后你看见它就会想起,我也时时刻刻牵挂着你。”
倘若真有因果,冥冥中当真有所注定
景澜撩起额前散落的头发,极为认真地看着洛元秋的脸,说道;“你也救了我一命,真的。”
洛元秋已经彻底不知该说什么了,只得点头道:“你无意救了我,我也救了你,听起来像什么传奇话本的故事,给说书先生来说,至多能说三天的那种。”
景澜道:“你想做什么事,寻人也好,其他也罢,我都能为你办到。就算你不想回寒山,那也不能留在城中,最好在上元节到来之前尽快离开。”
“我不会走的。”洛元秋盘腿坐在她面前,对她这般催促也不以为意,反倒是两指并起撑着下巴,悠然说道:“其实有一件事你做不到。”
景澜耐心道:“什么事会是我做不到的?”
洛元秋眼睛一亮,道:“我要见皇帝,请他为寒山门再赐一份玉清宝浩!”
景澜倏然站起:“除非有济世救国之功,否则你连想都别想。”
洛元秋反问:“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有济世的功劳呢?”
景澜谨慎道:“如今一无战事,也无天灾降下,你要从何处攒这份功劳呢?”
洛元秋随口道:“天灾是没有,不是还有人祸吗?凑一凑的话,也能将就凑出一份功劳吧?”
景澜当即道:“只要我在,你决计见不到陛下。”
洛元秋听她说的坚决,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心想我若是要见你也未必拦得住,敷衍答道:“好的好的,那你真是太厉害了……”说话间她飞快脱了袍子,手脚并用爬到床榻边,直接拽着景澜衣袖拉着她一起滚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