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纪(440)
见卫曦眉心紧拧朝自己看来,墨凐心中竟有种刀割般的残忍快意,她向山下走去,即使知道卫曦就在高处看着自己,也始终没有回头。
她离开之后,卫曦望着手中那枚珠子怔然良久,最后将它收进了怀中。
“何不索性对她说出实情?”
一人自暗中现身,一袭灰衣风尘仆仆。那笠帽下眸光凛然,赫然是消失多年的应常怀。
“她此时的境遇,皆因我而起。”卫曦答道,“起先我为她算了一卦,她此生运际顺风顺水,本该坐享富贵太平一世,当与修行无缘。如果不是我一念之差,将她引入此途,她的命数也不会因此扭转。”
应常怀道:“她确实与大道无缘……你算到了什么?”
卫曦将琴放在一旁,双目化为银白,喃喃道:“我看到了她的结局,在白塔倾覆之时,她从塔上一跃而下,最后葬身在海眼之中。或许正是因为我与她之间纠缠太深,这才影响了她的命数。但未来也非是定局,变数累积,因果之力自会扭转。若是永不相见,她也许便不会走上这条死路。”
应常怀没有说话,手腕蓦然一动,又一人从身后踉跄走出。因双手被绳索所缚,这一扯让他重重扑倒在地。
他闻言疯了一般大笑起来:“我真是愚蠢,原来你都知道!是你故意让我离开北冥……我能得到那面镜子,也定然是你的安排!这一步步都在你的预料之中,可笑我竟成了你手中的棋子而不自知!”
卫曦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我当然知道你要做什么,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说起来还要多谢你,如果不是因为你找不到对我下手的机会,只能另辟蹊径,转而对她种下了镜术,她也未必会想要离开,说不得还要另费我一番工夫。”
卫钧讥笑道:“好!不愧是玩弄人心的高手,我们都在你的股掌之中!可你这般千算万算,是否曾料到这次自己也栽了进去?我看得清清楚楚,你此时因情障心境动摇!哈哈哈哈,你竟也会因旁人而动心,生出了情障,真是功亏一篑……”
卫曦不置可否,道:“像你这种躲藏在阴影中的人,终其一生都在恐惧中逃避死亡,不敢见天日,有许多事,想来也不会明白。”
她微微一抬手,卫钧便再难开口,转瞬间晕了过去。
应常怀忽道:“白塔上究竟藏了什么,为何它的力量会变得如此强大,竟然到了驱使海水吞噬土地,向岸上肆虐的地步?”
卫曦道:“那是一股从海眼诞生出的至恶之力,如今天下大乱,国与国之间连年征战,致使怨气丛生,反过来助长了它的威势。如果放任它再这么下去,四海之水迟早会淹没大地。”
应常怀道:“你想封印了它?”
“这一弓一剑原是为此所铸,也是开启白塔的钥匙。”卫曦答道,“没想到那时正值古越倾覆,这弓与剑被人仓促取出,用以抵御外敌,却仍未挽回覆没的结局。”
二人望向远处那座洁白的高塔,卫曦道:“当年功败垂成,只差最后一步便能登顶将其封印,却也无意中削弱了它的力量。这数百年来倒是安然无恙,若不是战乱四起,它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亲眼看它又强大起来却无能为力,我实是有负师父所托。”
她低柔的语声中透出不可回转的果决,应常怀想了想道:“这塔很高,要我陪你一起上去吗?”
卫曦笑道:“那倒不必了,这是我的职责所在。何况我早已算到我的归期将近,入塔在所难免,并非是一时意起。”
应常怀道:“这人方才说你生出了情障,但白塔上幻象重重,你若想登顶,岂非是……”
卫曦手中握着珠子,微微一笑:“不是情障。”
“……”
她眼眸中浮现出温柔之色,悠然道:“你且当作那是一片心意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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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初十六年,陈军势如破竹一路南下,轻取魏国七座城池,十万兵马围困魏国国都绛城数日,随后传来了魏王在宫中暴亡的消息。当夜丞相命人开启城门,手捧玉玺披发跣足而出,以示向陈帝臣服。
陈国大军而后长驱直入,在绛城中抢掠屠戮,满载而归,甚至一把火烧了魏王的聆音台。那火光映亮天幕,足足烧了三日,就此向世人宣告魏国灭亡。
至此兵戈止息,陈国终于统一六国。
但亡国之恨不是一朝一夕能淡忘的,太初十八年,被陈国最先纳入版图的真国人因不满密教‘异神皆除’烧毁观宇一事,暗中在华迟聚集,率先发动叛乱,随后和月与宋两地皆有反抗陈军之事传来,虽先后被镇压,但亦有消息传出。及至太初十九年,陈帝命四万劳工向西凿山通海,沿途死伤无数,彻底激起了魏人的反抗之心。
太初二十年,一魏国贵族以复国为名召集昔日部下组建了一支军队,誓与陈军抗争。之后一连处决了数位驻守于绛城的陈国官员,将其尸首倒吊在城楼之上。此举令陈帝大怒,命将士率大军入魏地平叛,大肆搜捕参与叛乱之人,告发者赏金百两,叛党在闹市斩首示众,以作警示。
在陈军的猛烈攻势之下,魏地人心溃散,时有畏战私逃者。终于在太初二十二年,陈军将叛军残余势力围困于天盈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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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昏昏暗暗,透过叶片缝隙可见阴云沉沉的天空,雨水从高处接连落下,噼里啪啦打在叶子上,那声音时远时近,让人有些琢磨不定,心生烦意。
大大小小的水洼从脚下延伸向密林深处,枯枝落叶沉在底下,像是海中沉船的残骸。
洛元秋仰起头,望着那林叶间洒落的微光,感觉林叶上的雨水似在微微泛光。密林中枝桠紧连,那些或深或浅的绿在高处汇聚,相融相叠,如漩涡一般,不留意间看久了便会忘却来时的路,迷失在这片繁茂的树林中。
“这雨就要停了,”她自言自语道,“他们人应该就在这附近才对。”
那点雨水从她指缝间浸入,很快雨声消失了,林中又恢复了宁静。大雨后深山幽寂,连鸟叫声都不曾听闻。
洛元秋从斜坡滑下,倚着树干暂缓下落之势,片刻后她蹙眉向西望去,屏息凝神细听。将背后所负之物转到胸前,数息之后她落到坡底,顺势滚进树丛中躲藏起来。
就在她身影隐入丛中的瞬间,轻微的脚步声随即传来,数名身着藤甲之人在林中快速穿行。他们腰间都佩着长刀,只有中间一蒙面人身背弓箭。一行人小心翼翼地拨开宽阔的树叶,队尾那人不断用枯叶覆盖住脚印,众人朝着树林密集处走去。
不过多时他们到达后山溪流旁,领队逐一将人手安排下去,又留出几人在四周警戒巡视,余下之人则在山石与陡坡的缝隙间生火歇息。
领队来到那背负弓箭之人的身旁,道:“殿下,雨停之后,今夜山间会起一场大雾。陈军不擅在山中作战,我们借此机会正好突出重围,等到了泗邺与萧将军汇合,他们就再也拿我们没办法了。”
这缝隙靠近山体附近长满了藤蔓,恰如一张密网,正好掩盖住了洛元秋的身影。她放轻脚步朝前走去,寻着一个合适的位置潜伏下,从藤蔓枝叶间朝内窥视。
只侧坐那人并不答话,手覆在脑后解下面罩,一张年轻女子的脸出现在火光下,是许久未见的墨凐。
再次见到她,洛元秋不免有些恍惚。折下一片叶子在指间无意捻碎,她才想起来自己此时是‘应常怀’。
事情还要从六年前说起。
墨凐离开北冥之后,洛元秋原以为自己和景澜还是会像从前一样跟随在她身边,却不知中途出了什么变故,她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再度成为了‘应常怀’,而景澜则去向不明。
洛元秋随后静下心来想了想,既然自己又变成了应常怀,那景澜或许是去了丽阳,顶替赵郅灵去修神魂剑了。
她只能安慰自己再等一等就好,便依照应常怀与卫曦的约定,留在北冥帮助她修补白塔下残缺的法阵,并以手中飞光协助卫曦重新开启白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