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纪(425)
景澜这才反应过来,是圣女传音入密在召唤自己。
她刚要起身向洞外走去,却发现洛元秋不在身边,心中顿时一惊。
圣女仿佛察觉到了她的迟疑,道:“不必担忧你的同伴,她也快要到达此处了。一路向东,我就在海上等你。”
景澜这才稍稍放下心,快步走出石洞,来到沙滩上解开小船绳索,将它推向大海。
今夜万里无波,月光笼罩在海面上,迷雾尽散,安静的有些出奇。小船刚入水,潮水便轻轻推着它向前行去,景澜趁势跳上船,感觉船身猛然一晃,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慢慢驶向东方。
一个时辰之后,小船在一片海域停了下来。一轮圆月正从海上升起,辉光洒向海面。海水中银光点点,犹如千万个破碎的梦境。
景澜放眼望去,四周尽是茫茫海水,一个人影也不曾见到。忽有人道:“在这里,快来。”
她回头看去,巨大的圆月就在身后,光芒冷清。一人乘着小船漂浮在海上,细碎波光中,那船如同乘风从月中所出。船上那人白发红衣,见了她便微笑着点了点头,道:“郅灵,你终于来了。”
此人定是赵郅灵的老师,密教圣女无疑了。景澜立刻起身,道:“老师。”
圣女颔首:“这一路走来应当极不容易,辛苦你了。但我知此事唯有你方能托付,旁人都不足为信。”
景澜注意到圣女所在的小船上放着一张棋盘,棋盘上黑白二子对峙,显然那对弈之人刚离开不久。
景澜道:“老师言重了,这本是弟子应做的事。弟子已将古越遗民送到了海边,不知接应之人又在何处?”
圣女年纪看起来与国师相仿,神色温柔,眉宇一片婉然,笑道:“她方才还在这里,说要先去见一位小友,我猜那应该就是你的同伴吧?”
“是,她叫应常怀,乃是承天宗宗主曲善的弟子。”景澜谨慎道,“因族人卷入太子明暴亡一事而遭启王追杀,这才不得已带着族人离开阴山返回故土。”
圣女捻起一子,目光却落向那茫茫海面,道:“古越国已葬于这汪洋大海中,到底还是故土难归。”
静了片刻,她道:“我已得知消息,掌教师兄命你来取那件东西。我早已备好,只在魏地等着你来了。但没想到在国都之外遇见了一位多年未见的前辈,便跟随她到这海上来散散心。”
说着她从身侧取出一只木盒,道:“你需尽快返回,将它亲手交给师兄。千万记得,不管发生何事,都不可将盒子打开。”
景澜双手接过,垂首道:“弟子愚昧,不知这盒中放的是什么珍宝,为何掌教大人偏偏要我来取?”
圣女笑笑道:“也称不上是珍宝,只是一面碎了的镜子。若是不慎打开了,记得闭上眼睛,千万莫要看镜面。”说完无声一叹,道:“看来师兄还是没有放弃寻找池中寺,也罢,就随他去吧。”
景澜心念一动,佯装不解道:“老师,这世上真有池中寺吗?”
“池中寺?”圣女摇头道,“那不过是前人在阴山镜石上见到的幻象。从古到今,逝者不计其数,从未听说过有谁转世而来。我早已说过,轮回一说实属虚谈。要问人死后去了何处,不如抬头看看这浩瀚苍穹,万里山河,一切自有答案。”
说话间船身下水波一阵轻荡,有朦胧的光从海水深处亮起。未过多时,水下光色迷离,那光如雾气,在水中飘然而起,复又熄灭复又亮起。每一次熄灭后光芒更盛前者百倍。几明几灭之后,船被一阵氤氲的虹彩包围。
这瑰丽的光色刹那间照亮了海水。景澜俯身向下看去,海中尽是残垣断壁,仿佛曾有座殿宇伫立在此。那倒塌的房梁屋脊截断了从深海向上延伸的石阶,在虹光难以照到的地方,隐约有座巨大的雕像。
景澜眼中一震:“这是……”
圣女轻声道:“不要惊动它们。此地曾是古越人祭海之处,现在已经被海水淹没,成了这些老蚌的栖身之地。今夜正碰上满月,它们感应到了月阴之精,便会张开壳对月吐珠相戏。”
这海域之下不知有多少巨蚌借着满月之际洒落的光辉吞吐蚌珠,一时四周光色迷离,如梦如幻。月光下缥缈的楼阁殿宇拔地而起,绵延向西。那重重飞檐相叠而上,斗拱历历,城郭台榭如近在咫尺。
明知这一切不过是这沧溟浩渺中的浮光幻影,也让人不禁心弛神往。
师徒二人良久没有说话,景澜到底不是真正的赵郅灵,全然不知与这位老师该如何相处,只能沉默以对。圣女似乎没有发觉她的异样,从棋篓中捻起一子,道:“郅灵,我想你应该也猜到了,我就快要走了。”
景澜垂下眼:“老师难道真不回丽阳了吗?”
圣女微微一叹:“再过数年,陈国大军南伐诸国,战乱四起,生灵涂炭。我不愿看到这些,不如在一切还未发生之前离去。”
景澜道:“老师是不是预见到了什么?”
“正如枯荣之道,世间万物又有谁能长盛不衰?”圣女答道,“我教入陈两百二十一年,随其兴盛而兴盛,等到了顶峰,想必也就该迎来衰败的时候了。”
景澜思索道:“依弟子愚见,如果陈国最后统一六国,掌教必会借此清扫众教,非我教之人,尽皆屠戮。”
海风吹来,月亮升至高天,水下虹彩开始慢慢变得黯淡。圣女道:“我这位师兄行事一向固执,他永远都不会明白,千木方能成林这个道理。”
言罢向西看了一眼,道:“你等的人来了。”
仿佛一柄修狭的刀破开凝脂,平静的海面上簇浪层层,一乌衣女子乘着巨龟而来,身旁坐着的便是洛元秋。洛元秋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见到景澜,激动万分,师妹二字差点就喊出口。她从龟背上跳到景澜所在的小船上,惊讶道:“咦,你怎么会在这儿?”
景澜扶了她一把,示意她不要多问,道:“我来见老师。”
洛元秋早就看见另一条船上坐着的红衣女子,当即朝她行礼:“前辈好。”
又对墨凐道:“这是卫曦,是守护白塔的人也是应……是我的族人。”
景澜心中震动,立刻看向那乌衣女子,喃喃道:“卫曦?”
圣女道:“郅灵,还不快向前辈行礼。”
景澜当即收敛心神,朝那乌衣女子行礼。
卫曦站在船边,低头看了眼棋盘,笑道:“看来这盘棋又是我赢了,三局两胜,这会你可无话可说了吧?”
圣女道:“愿赌服输,自当听从前辈吩咐。”
卫曦侧头看了眼景澜,微微一怔,继而绕过圣女来到她面前,道:“这就是你的徒弟?”
圣女道:“怎么,前辈看上小徒了?她可不在你我的赌注中。”
不待景澜反应,卫曦忽然在她额心虚虚一点,道:“有意思。像这般强盛的神魂,我也曾经只在一人身上见过。当他挽弓以神魂之力向海眼射出一箭时,四海数日翻腾不休,天地都为之色变。”
景澜面色微变,想要避开她的眼睛,身躯却无法动作。卫曦双目顷刻间化作银白,仅仅一瞬又恢复原状,若有所思道:“你修习的是密教法门?那真可惜了。此术重体不重神,白白浪费了你的资质,再怎么修行下去都不过如此。但十五年后,种种机缘巧合之下,你依然会炼成神魂剑。如果到了那时你心无所念,可以来这海中来找我,接替我成为守塔人。”
洛元秋心中咯噔一声,心道莫非墨凐觉得景澜与赵郅灵的相似就在此处?只因她们二人神魂之力都当世无匹,也都曾修出了神魂剑?
圣女微笑着摇了摇头,道:“前辈还是莫要惦记着我这弟子了,不妨先说说这赌约的事。”
卫曦回身笑道:“放心,我绝不会为难你的。你看,这位小友带着我的族人们来到此处,希望能远离世外,寻一栖身处,不再为外事所扰。既然你要出海离开,能否为我护送他们前往瀛洲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