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我来疼大官人(96)
绕过房头儿,春梅见四下无人,急忙将金莲胳膊腿儿收进席子里缠紧,唯恐皮肉在地上磨烂了。却不直往潘姥姥家去,半道儿拐个弯儿,先拉到从前武大家的街巷,哐哐砸对过儿王婆家门。
王婆开门一看,气得一口唾沫啐春梅,连推带搡撵她。春梅生怕人听不见似的,扯着嗓子叫道:“老虔婆!我潘六姐儿叫你摆布得好苦哇!你为着寿衣棺材本儿,将我干净儿、仙女儿似的六姐儿骗喽,卖给那吃人不吐骨头儿的魔头!撺掇着我们良家妇人把亲汉子摆杀了!如今我六姐儿叫人抛弃、落入院中,受不了折辱……”春梅暗暗提一口气,放声嚎道:“受不了折辱悬了梁!”
“放你家那臭私窠子歪拉骨接万人大开门的狗臭屁!”王婆骂道,“哪个叫她摆杀了汉子,你叫哪个替她收尸!老娘一分一厘也没沾她的!”
夜深人寂的,两人这一闹,街坊四邻没有不扒门缝听觑的,个个言天道轮回、善恶有报,千淫妇、万淫妇骂潘金莲死得好。春梅瞥见四下门户里纷纷点灯,便不再歪缠王婆,调头拉着潘金莲,故意放慢脚步作吃力状,沿街打挨家挨户门前一路拖行过去。
随即又上潘姥姥家依样儿放声哭骂一气,把整条街都叫醒了。潘姥姥捶胸顿足,躺地打滚儿,口口声声疼惜她女儿,末了自然忘不了闹着寻西门庆讹钱。春梅早有预料,便由着她使板车儿推上潘金莲“尸身”,往西门府门首唱戏去也。
话休饶舌,西门庆与徐应悟两个搂着睡到半夜,外头忽地响起敲门声。西门庆拧着身子将衾被拉过头顶,不愿搭理。徐应悟心中有数,便拍拍他道:“我去瞧瞧,就来。”
是平安儿来报信,说六娘死了,潘姥姥同春梅闹上门来,非要将她停灵府上,问如何处置。徐应悟闻讯便知春梅不辱使命,遂依计指点平安儿道:“她是因着哪桩叫你爹打了出去?你敢放她进门,看你爹不敲了你脑瓜子!打发几钱银子,叫她娘母拉庙里消消业障去罢!喏——”说着从怀里摸出几角碎银、一根金牙剔儿道,“别说是我给的,不好听。你三娘念及姐妹一场,周济她周济,记住喽?”平安儿得了令,答应着跑了。
那边厢,春梅听叫她们“拉庙里”,便知与徐应悟接上头儿了,于是向潘姥姥说,城前庙薛姑子从前曾受过六姐儿礼遇,往那处停灵倒是个主意。潘姥姥见嚎丧了半宿也得不着几个子儿,便泄了气,收了那金牙剔儿,只把些碎银交由春梅买棺椁,将人送到城前庙里便走了。
庙里,春梅与扮作女居士的孟玉楼相认,两人一同使凉水、姜汤,将潘金莲灌醒。昏黄烛影里,草席上的美人儿张开杏眼儿,懵懵然坐起来,呆呆嘟囔道:“欸呀,这是哪儿?我,我姐呢?”春梅托起她脸蛋儿,噙着泪道:“姐在,春桃,姐在这儿哩。”
却说徐应悟转回榻上,又抱了西门庆在怀里,却再睡不着。他不知第多少次的,又将那套诱敌深入的连环计细细盘算一遍,那始终挥之不去的不通顺、不踏实、总觉着哪里不对的感觉,这一次终于找到了症结。只须做一项小小的调整,便可万无一失了。
第140章 再找个知心可意的
话虽如此,徐应悟免不了又做起最坏的打算。他因诬陷武松,害许多无辜公人白白牺牲,自当偿命。死并不可怕,他只是舍不得西门庆。他若不在了,西门庆会不会又坠落深渊、甚至走上绝路?抑或消沉个几年,便重新振作,再找个知心可意的……思及此处,徐应悟不禁满心酸苦,怄得肝儿疼。
他顶着应伯爵的脸和姓名,替应伯爵陪伴西门庆走这一遭,最终也要与应伯爵一样,用自己的命,换西门庆几年平安快活的时光。以后他一定也会被旁人替代,如同应伯爵一样,成为西门庆心底又一个“白月光”。
窗外夜色渐浅,黎明前的黑暗即将退去。徐应悟贴心抱着西门庆背脊,将头搭在他肩上默默湿了眼眶。罢了,徐应悟偷偷吸了下鼻子,下决心道,应伯爵能为你做的,我一样也能。
西门庆被一泡尿憋醒,半梦半醒间爬将起来,跪在榻沿上对着地下的夜壶哗啦啦撒了一泡,又钻回徐应悟怀里。徐应悟用力抱紧他,恨不得将两人身子嵌到一起。
“庆庆,我好爱你。”徐应悟低声嘟囔,“只要你好好的……别忘了我就行。”
西门庆轻笑了一声,拱了拱屁股正待要睡去,忽而觉出这话不对,便于破晓微光中猛地睁开眼睛。徐应悟胳膊腿儿全攀在西门庆身上,将他搂得紧紧的,又一个劲儿在他脖颈间磨蹭闻嗅,端的是千种依恋,万般难舍。西门庆阖眼装睡,咬牙暗骂他欺心糊涂,却不说破。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西门庆与徐应悟各做万全打算不提,单表玳安儿离了清河县境,重又驶小船儿往梁山水泊北山酒店去。
石勇见了他不由生疑,手按朴刀问他何故在此游逛,他故弄玄虚挑眉道:“自是有事。我只向公孙先生答应,旁人一概不准问。”石勇无甚智谋,听他提“公孙先生”,便当他是领命下山办事回来,不敢多话,倒管待他一餐饭食,而后使一艘快船送他往湖心山上去。
彼时玳安儿杀死放哨的喽啰后特意将其沉入水中、令其尸身不现,正是为了叫梁山贼人以为是放哨喽罗杀死船夫逃走,不对他起疑,方便他日后筹备万全之时,再上山为陈敬济复仇。只是未曾想机缘来得如此之快,应三在西门府设下的“天罗地网”,正可为他所用。他才不管清河百姓死活,只要能结果了公孙胜与阮氏三贼,以解他心中难平之怨愤。他向西门庆传信、令西门庆有机会逃出生天,也算报答了西门庆对他养育之恩,至此他与西门庆恩怨扯平,两不相欠。
只是有一样儿仍放不下。再见张松,玳安儿已不似从前那般内心悸动、满腹柔情,看着张松与何永寿手拉手肩挨肩,他只觉荒诞,竟无甚痛感。可一想到贼寇杀进城来,张松顶着西门庆养子的名儿,恐怕难逃一死,他又十分舍不得。毕竟是青春懵懂时的心动,毕竟是一个铺上打过滚儿的交情,做不成爱侣,总还有几分难舍的金兰之谊。无论如何,他不能再失去另一个伙伴,他总要救张松。
玳安儿下了船,直奔半山腰那片破瓦棚寨。他在一排寨门外逡巡打望,不多时照见那个扎红头巾的大胡子壮汉,便堆起笑脸儿迎上去道:“哥哥可还记得我?我是那陈三郎的伴当儿。”壮汉抬手呼他脑后一巴掌,粗声骂道:“小崽种,你两个上哪攮屎去了?上头人来问几趟,我当你们叫人弄死埋了呢!”玳安儿闻言心口一抽,依旧涎脸道:“嗐,别提了!我那兄弟恁的短命没福,确是死了。我守了他两日,今儿才收回神来。可是公孙先生寻他问话?您看,换我去,成不?”
那汉子斜眼瞅着他,笑出一口臭熏熏的烂牙,伸手揪住他后脖颈子道:“你也是个丢屁股的烂货?倒看不出来。你去罢,山顶上,厅后头那片竹林里。”
玳安儿遂捏了拳头爬上山顶,果见稀疏竹林中坐落一幢住房。他调匀气息往门口通报,说自个儿是陈三郎的伴当,来答应公孙先生。里头叫“进来”,玳安儿低头垂手进去,先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抬头见竹榻上有一八字山羊胡、穿道袍的男子正闭目打坐。
那道士抬眼打量玳安儿,又缓缓闭上,鼻孔出气沉声道:“陈三郎怎的不来?”玳安儿牙关磨得咯吱响,勉力压着火气,轻声应道:“回先生话,我家三郎他……死了。”公孙胜眼都不睁,只皱皱眉,两边嘴角一撇,自言自语似的说:“我早说这小楞登子身板儿不结实……罢了,你去罢。”
玳安儿心道,我肏你娘的歪拉骨儿臭道士,亏得你看不上爷,你若看上了,脱了裤子,看我不把你那脏囚根子齐根儿薅下来,趁热喂你吃喽!嘴上却谄媚道:“难得先生垂爱,是三郎没福。不过,先生若喜欢他这模样儿,倒也不是再寻不来……”
公孙胜半睁开眼,玳安儿继续道:“先生可知,他打哪儿来的?”公孙胜抬手叫他起来,他凑近一步低头道:“他呀,原是清河县山东提刑所千户大人西门庆府里的暖床小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