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我来疼大官人(91)
玳安儿曾听来保儿说起,这一二年梁山水域颇不宁静,有一伙贼寇在此扎寨聚集,劫掠往来客商,故而西门家打南边儿来的货船都改走小汶河绕道。他正担忧与西门家货船遭遇、泄露行迹,来到西门家船不走的水域,岂不正好?这艘破船一看便是穷苦渔民的生计,想必入不了贼眼,玳安儿便安下心来,悠然摇橹缓行。
不多时,前边儿山崖间出现一座酒旗招展的客店。陈敬济一望便撒痴喊饿,闹着要上岸用饭。玳安儿只得耐着性子拴了船,带他上去打火。
店家是一皂衫绑腿、系着猪嘴头巾的魁梧壮汉,玳安儿一眼便知此人不善,却不敢轻举妄动,便佯装无知,由着陈敬济要酒要菜,两人敞开肚皮吃了顿好的。
饭罢,玳安儿取出几串钱结账,那壮汉却摇头说不够。玳安儿又从袖里抠出一柄银耳挖子拱手送上。那壮汉显然存心讹诈,收了耳挖子仍只摇头。玳安儿正欲油嘴儿争讨几句,陈敬济却脱口道:“你那两锭元宝儿呢?落船上了?”
玳安儿心叫不好,恨不能一巴掌扇死这丧门星。果然,陈敬济话音未落,饭铺里另外几桌“客人”便齐齐回头,一个个两眼放光、怪笑森森盯着他两。
这他娘的是掉贼窝儿里了!破财事小,保命为要,玳安儿急中生智,紧着捂陈敬济嘴,假意嘀咕道:“哥儿休闹!元宝儿是要献予梁山寨主老爹的,岂容咱们吃喝挥霍!”
邻桌一蜡黄脸、山羊须老汉“哈哈”笑道:“你这丫头似的白面小郎,上梁山作甚?你可知进得梁山门,光带元宝儿可不行,要缴投名状哩!”陈敬济痴呆问玳安儿道:“咱欲往梁山?何为投名状?”
众人哄笑成一片,有人接道:“投名状便是你杀一人、提头作状,方才显出你的真心。”陈敬济吐舌骇然,连连摇头道:“我哪敢杀人!玳安哥,你可是要落草……”玳安儿急忙又捂他嘴,引得四周又是一阵笑。
这时店门口进来个贼眉鼠眼的矮子,手上拎一柄带血朴刀,“当啷”一声投在地上。玳安儿回头一看,正是他杀叫花子使的那把。原来这伙人早将他那破船搜了个底朝天,银子与凶器,都已落入贼手。
至此,他两人退路断绝,便是不上梁山也不行了。
开酒店的壮汉自称石将军石勇,此店乃是水泊北山望风的哨口。玳安儿与陈敬济被带往水中孤岛梁山,安顿在半山腰一片乱糟糟的瓦棚寨里。
一进寨门,玳安儿便被冲鼻辣眼的恶臭熏得直犯头晕,陈敬济以袖掩鼻,紧紧抱住玳安儿胳膊不放。西门庆素来爱洁净,在他身边伺候的人,身上不能有一丝丝“人味儿”,因而西门府上下日日洗浴,个个熏香。这些年两人在府里香惯了,如今来到这腌臜污糟的叫花子堆儿里,可不难受得紧。
玳安儿且愁臭得吃不下饭,到了放饭的时刻,才知实在是多虑了。
原来,这梁山泊也同外头一样,人分三六九等。最上头是那聚义厅里扯大旗、挂名号的英雄好汉们,往下是没名没号、但与好汉们颇有渊源的小喽啰,最底层则是他两这样走投无路、落草而来的毛贼逃犯、酒鬼赌棍。
好汉们在外劫夺来的财宝,并不会如说书人讲的那般,平分给众弟兄;“大块吃肉、大口喝酒”自然也轮不到他们这些蝼蚁。相反,“梁山不养懒汉闲人”,不出去劫掠时便没人管你温饱。每日两餐放饭从不论人头,一间瓦棚里数十口人,送来的餐食却只有一笸箩粗面窝窝,能不能吃上,全靠抢。
接连两顿,玳安儿与陈敬济都一口没捞到。眼见着一屋子人为口吃的互相撕扯斗殴,为争块窝窝往死里打,陈敬济唬的缩在玳安儿背后直哭。玳安儿看这养蛊似的贼窝儿实在难待,便带着陈敬济往山下去。到了水边却无舟可乘,他两个连夜绕着岛转了一圈,连个船影儿也没见着,只得又回到瓦棚将就了半宿。
第二日,午前放饭时,玳安儿扑进人堆里发奋拼抢,叫人打得鼻青脸肿,终于抢出一块荞麦窝窝,分作两半与陈敬济吃了。陈敬济又哭,玳安儿便带他往山里逮野物,可这片山头早被饿极的人们挖地三尺,莫说是活物,连棵能吃的草儿也没有了。
玳安儿下定决心,下回出山抢掠,他便带着陈敬济跑。眼下只能靠拳头勉强度日,只盼上头早日寻到新肥鹅,他们才能有机会逃出生天。
捱到第三日,夜里玳安儿正发梦吃席,忽而被陈敬济推醒。他睁眼一看,陈敬济发髻散乱,神色怪异,前襟兜着一团东西。陈敬济一声不响,将那团东西一把把抓出来,直往玳安儿口里塞。
是肉,猪头肉!玳安儿囫囵吞完,方才回过神来,压低声音问道:“哪儿弄来的?”陈敬济咧嘴笑得难看,笑完眼泪哗哗直淌:“玳安哥,对不住……我饿得遭不住了……山顶上那些人,吃酒哩……”
玳安儿这才瞧见他衣衫凌乱,身上一股子邪腥味,于是伸手往他屁股后头一摸,他便“嘶”的一声弹跳起来。玳安儿胸中倏地燃起一股无名业火,正待要骂他,话却堵在嗓子里出不来。
我火甚么?玳安儿问自己,他卖屁股干我囚事。我不是骗他的吗?又没真看上他。
第133章 打死奸贼西门庆
玳安儿心中纷乱,不知如何说他,便气哼哼一头躺倒,背过身去不愿搭理。陈敬济只道他吃醋恼了,慌的眼泪汪汪没处下脚,杵了半天才晓得躺下去。又不敢大声儿嚷,两手揪着他背后衣料只哭。玳安儿闻见他身上生人的臭味儿,愈发恨得牙痒,便硬挺着死不回头理他。
次日天一亮,玳安儿睁开眼,却见陈敬济与他并头交股紧搂在一处。想是半夜风凉,睡里不觉便抱上了。他正愣神,偏巧陈敬济张开两眼,与他四目相接。
“玳安哥,你不喜欢,我再不去了,休恼了我,可把人疼杀了。”
玳安儿仍不知拿他怎的,只得依计作伪道:“不怪你,是我没用,养不活你。”陈敬济撇嘴又抽噎良久。
这日像是时运到了,午前未及放饭,外头忽然进来几个手提大刀的壮汉。瓦棚里立即开了锅,原本窝在地上打盹儿、凑成一堆扯闲篇儿的喽罗们纷纷跳将起来,一个个昂首挺胸直往前挤。
来人为首的是个扎绛红头巾的大胡子,他振臂开嗓叫道:“今日该我寨赤发鬼刘唐哥哥做东,尔等随我一同下山打秋风去也!”喽罗们应声爆发出一阵欢呼怒吼,有人带头,没几下便齐齐喊成一片:“替天行道!杀富济贫!替天行道!杀富济贫!”
大胡子用刀柄凌空在各人头上点画:“你,你,你们几个!你,那个!新来的!”玳安儿未及反应,便被推搡着加入队伍。他伸长双臂欲拽陈敬济,陈敬济却早被人扒拉到后头老远的地方。
玳安儿盘算好一有机会下山,便带陈敬济逃跑,哪能轻易撇下他?可刚迈出队伍一脚,寒光闪闪的刀刃便已横在他颈前。大胡子一把掐住他脖颈儿,凑近喷着一嘴臭气切齿道:“有人叫我关照关照你!崽种,休要不识好歹!”
如此玳安儿便随着这班贼匪下山,杀到水泊东面十几里外一户庄院。天晚时分,百来号贼摸黑包围住院墙,听得一声哨响,便齐齐跳墙而入,明火执仗抢杀起来。
玳安儿不是没杀过人,却没见过这样杀人。刀锋飞舞,鲜血泼溅,不大工夫便尸横遍地、血流成河。人仿佛不再是人,而是一头头在圈里乱窜的猪猡,就连哭喊声,也同挨宰时的猪叫一个样儿。
贼杀光了男人,又冲妇人下手。丫头媳妇们被赶到各处扒衣脱裤,稍有反抗便一刀攮了。玳安儿在四下狰狞的淫笑与尖叫哭号声中无处可躲,他趁乱想跑,才往外冲,却见那几个扎红头巾的守在院门口,刀尖儿直指着他,逼着他步步退回院中。
最终这伙匪徒抢得数十石粮、金银财宝两大箱,意气风发乘船回到梁山之上。
玳安儿方始明白,为何这群臭叫花子宁肯饿肚子挨打,也不想办法逃出这贼窝。此番下山参与抢劫的一百多人,一进山门便受到敲锣打鼓、夹道欢迎,沿途灯笼火把,照得如同白昼,打山脚一路耀武扬威游行至山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