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我来疼大官人(70)
徐应悟听罢心口一揪。如此说来,西门大姐儿确是西门庆亲生。他撵打陈敬济,不想竟害死了自己唯一的孩子。悲痛错乱之际,他出昏招叫李瓶儿借种,竟又害了李瓶儿性命。
徐应悟回想,那阵子西门庆的确变了个人似的,整日乖巧温顺,再嚣张不起来,可不就是在暗自追悔内疚,生怕一不小心又害死身边人。他终于憋不住骂了回张松,竟又把徐应悟给气跑了。这他妈搁谁谁不抑郁?徐应悟只是想想便觉万箭攒心,不知西门庆如何捱到今天。
夜深了,徐应悟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竟毫无困意。苦思到天明,他终于想出一个足以说服自己的理由。他去西门府,是为教训教训张松这个没良心的缺德孩子。
次日一早,西门庆睁着俩大眼儿瞪着床顶发呆。他的作息早已乱套,夜里是万睡不着的,白日里几时困得不行了,便囫囵睡他一两个时辰,故而昼夜更迭对他来说已无意义。
平安儿进屋来,走到榻前弓猫腰小心道:“爹,三娘蒸了一笼肉角儿送来……”
“不饿。”西门庆翻身向内,闭眼装睡。
“欸。”平安儿道:“爹,应二叔来了,说要找松哥儿问话。松哥儿昨儿没来家,这会子想是径自往衙门里去了。我想着先来问问爹,再去回他……”他一边念叨,一边两眼越睁越大。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他爹竟破天荒自行爬了起来,两脚骨涌着往鞋里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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娥姐:我一专业技术型人才,未来的农家乐行政主厨,搁这儿给你俩送鸡毛信?!
第102章 倒是我对不住你了
“不必回他,叫他等着。”难得西门庆语速都加快了。他催平安儿取他那身月白暗绣云纹圆领袍,扎上玉带,又叫人为他洗脸修面,重束发髻,冠带整齐。三个人围着他紧着忙乎了一炷香工夫,将他拾掇得焕然一新,他这才叫平安儿引着往厅里去。
“应二哥。”西门庆迈进门来,拱手冲徐应悟打了个招呼,脸上仍是惯常那副快活自满的神情,“多日不见,应二哥怎的清减了?可曾用过早饭?”
起初徐应悟的确被他唬住,愣了一瞬,不过细看之下便发现,他双颊凹陷,眼下青黑,下巴尖得像刀斧劈过,脸上哪还有一丝人色。
“我吃过了。”徐应悟谎道,“你吃,我……等张松说话。”
西门庆眼中闪过一丝幽暗,又迅速换上笑脸儿:“我儿外出办事去了。应二哥有何吩咐?可方便留个信儿?”
徐应悟低头眼珠乱转,急中生智想出个事由来:“无妨。这几日才卖了宅院,欲往乡下去。我怕张松哪日想起来回……我家,特来同他打个招呼。”
“你去乡下做甚?好好儿的,这清河县还容不下你了?”西门庆脸上仍挂着假笑,声音却已虚弱下去。
徐应悟道:“城里买卖难开,我前妻那菜园子,近来总算有些起色,急需人手,我去帮帮她们,图个踏实营生。”
西门庆忽又弯眼坏笑道:“到底是结发夫妻,这便续上前缘了。哦,还未恭喜应二哥,又得了个新嫂子。往后娇妻美妾,儿女绕膝,应二哥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哩。”
他这一笑,徐应悟心里头针扎似的,又气得直想揍他。还他妈装呢,“微笑抑郁症”是吧?
可这话听着味儿不对,徐应悟方才想到,西门府上下都误会他因私情拐走了孙雪娥,赶忙澄清:“大官人说笑了。我与孙雪娥清清白白,毫无瓜葛。只因她侍弄饭食有些本事,我欲请她与我一同开间农家饭铺……”
西门庆虚眼审视他片刻,才又展颜道:“应二哥白手起家,殊为不易……来呀——”说着冲平安儿伸一根指头,平安儿立即意会,垂手退了出去,不多时又进来,手上衬一大红绸布,托着两锭沉甸甸、银闪闪的元宝儿。
“你我自家兄弟,不说外话。权当是打我这儿借的,待应二哥回本后,再慢慢还来。”西门庆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端起茶碗吹吹,浅啜了一口。
百惠堂一事,徐应悟心里且没过得去,见他又想给自己当金主爸爸,登时来火,再没心情与他演这一团和气的虚伪戏码,便拉下脸直问道:“人说你病了,我瞧着倒还好,莫不是装的?”
“应二哥说得甚么怪话……”西门庆星眸微闪,笑成两弯月牙。徐应悟一把捏住他脸,左右摇晃着切齿道:“你再笑!你再笑!”西门庆旋即变色,挣开他小声嗔道:“欸,别动我……”
徐应悟摇头叹道:“你这样儿,叫我如何安心?倒是我对不住你了。”
西门庆并不看他,只用指尖蘸茶水,在桌上划拉得叽嘎作响。徐应悟又道:“往后我常在乡里营生,再不容易见着了,好歹相交一场,你不送送我?今儿便是个好日子,借大官人宝地,咱弟兄几个会会?”
抑郁症患者一旦自我封闭,便陷入恶性循环,长期不与人交往,情绪和认知会出更大的问题,徐应悟如此逼他攒局,不过找个由头带他见见人,想让他转移注意力。西门庆却只听出“往后再不见了”这一回事,干笑一声低头不语。徐应悟起身拱手道:“如此便说定了。我去叫谢子纯知会众弟兄……”
他转身的瞬间,西门庆募地叫出声:“应二哥!”徐应悟回头,见他又笑盈盈说道:“哪有当日现叫人的道理?不得事先下帖儿邀他几个?再者,府里灶上缺人,筹备不及。不如约在五日之后,到时再叫几个唱的,兄弟们热热闹闹为应二哥践行,可好?”
徐应悟略一思量,点头道:“也行。那你送送我罢。”
“嗯?”西门庆一愣。徐应悟将手背在身后,直直看着他道:“如今我上门是客,你不送我到外头?”西门庆只得勉力起身,伸出手道声“请”。
仲春时节,微风和煦,晨光将西门庆苍白的面庞镶了一圈儿金边。双眼好半天才适应室外的亮光,他站在门首对着街上往来的行人,只觉恍如隔世。徐应悟并不着急,陪他伫立良久,才又拱手告辞。西门庆低头看着他双脚,等待他离开,不想他却伸开双臂扑将上来,给了西门庆一个扎实的拥抱,才转身走开。
西门庆愣怔着,只觉被他贴过的胸膛寸寸回暖,憋不住真的笑出了声,可与此同时,眼泪也夺眶而出。
五日,非要拖这五日,又能改变甚么?搁从前,他一定能想出千百种法子,决计叫徐应悟走不出这清河县。可如今,他已灰心丧意,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最后一丁点儿念想,也渐行渐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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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秘书:对老婆服软,先道歉又不丢人。
庆庆:是嘛,没听出来。
第103章 如今竟学会了强颜欢笑
且说徐应悟回到应家,见大门关着,不知孙雪娥哪里去了。灶上蹲着一笼蒸饼,一碗姜蒜拌的大肉,瓜子仁儿泡茶正晾到适口。他边吃喝,边整理思绪,以近来出现的新情况、新问题为导向,对自己的思想认识和所作所为进行深刻的反思自查。
离开西门府这七十五天里,他每一天都在努力给自己洗脑,每当心里涌现出有关西门庆的任何念头,他都会很认真地对自己说,无论曾经多么好,分开一定是因为不爱了,两个人在一起的最后那段时间,已经是在互相折磨,分开是为了彼此都能获得自由、回归自我。他相信西门庆一定也明白这一点。
昨晚听孙雪娥叨咕西门庆的近况,他半信不信,甚至有一丝丝怀疑,别是这货使的小把戏,派孙雪娥来诓骗他的;今早见到了人,却着实吃了一惊。从前那么骄傲恣意、神采飞扬的一个人,如今竟学会了强颜欢笑。原来他也好,西门庆也好,都没有因为分开而过得更好。
西门庆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徐应悟认为,自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具体来说,以往的工作中,他主要犯了以下三点错误。
第一,虚伪的道德优越感。一方面,他以现代人的价值观对西门庆进行道德审判,强迫西门庆接受他的感情观,西门庆理解不了,他就因此惩罚人家。可在其他事情上,西门庆明明也做出了与现代价值观不相符的行为,比如卖官鬻爵、贪赃枉法、行贿受贿,他却熟视无睹,毫不在意,道德标准根本不统一。究其根源,还不就是因为西门庆不专一会让他受到伤害,但西门庆贪污腐化却不会损害他徐应悟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