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说过(72)
不过无忧好歹也是他的孩子,这命悬一线的场合,谢真只能期望他能快点到了。
让他们都没想到的是,当日傍晚施夕未就抵达了王庭。
从路程来看,他可能是在收到传讯后立刻出发,连夜赶路,才能来的这么快。谢真已经睡下,长明听到回报就悄然离开持静院,向左院去。
左院前灯火通明。两名守卫引着客人,从暮色四合的幽暗长廊尽头走来时,长明已经站在门前等候。施夕未孑然一身,没带任何随从,往日礼节从无疏漏的静流主将对于这次到访显然也无心准备,只在常服外披了一件及地的白斗篷。
火光映照在他发间的碧玉环上,衬得他面色苍白如雪。长明道一声失礼,并不客套,亲自将他领进门去。
行舟手下的医师们已被屏退,屋内只有沉睡的无忧,行舟,以及刚刚进来的两人。施夕未俯身握住无忧手腕,接着还没等行舟开口,就稍稍推转他身体,看向他颈后嵌着的金梭。
行舟与长明不由得对视了一眼。施夕未在无忧床前默默地站了一会,等他抬起头时,面上的忧愁已经敛去,重新恢复了一贯的沉静。
长明于是将安游兆引发的一系列事端解释给施夕未,只把关于星仪的相貌与如今的谢真相似一事隐去,其他有关安游兆,特别是和无忧相关的部分,皆详细地说了一次。末了道:“此事是王庭失责。”
“不,殿下有所不知。”施夕未轻轻摇头,“这名戴着金砂面具的星仪,我也曾经与他有一面之缘。”
长明深深皱眉:“愿闻其详。”
施夕未道:“十六年前,我在从燕乡返回静流部途中,遇到了这个人的拦截。他手段诡异,且事出突然,我一时不敌,九死一生间逃出生天,但也……身受重伤,不得不回到濛山休养。”
他说到最后一句时,语气冰冷,显然这段经历对他来说也是不愿提及的回忆。
长明:“主将的意思是,此次的事情是当年的延续?”
“在看到那枚金梭时,我就已经确信。”施夕未静静地说,“因为我也曾在星仪那里见过几乎一模一样的东西。对方无疑是冲着我蜃楼一系的血脉而来。”
行舟恍然点点头,长明面上不显,内心的疑问却更深了。除了他和谢真外,目前还没人知道金砂面具的星仪还与牧若虚有关,因而这不止事关静流部,昭云部两代主将也都牵扯其中。
若从安游兆的方面论起,假如这个幕后黑手星仪与安氏一伙,他们对先代主将以及静流部下手的理由,虽不充分,倒也可以解释。可偏偏金翅鸟一系也是被牧若虚坑的最惨的,讽刺的是,安游兆不知道这件事,反倒把怨气都倾泻在了王庭上。
星仪此人的身份,必定和妖部关系匪浅。但妖部又是什么时候出了一个这样的家伙?
施夕未转向行舟道:“那就按圣手的意思,先为无忧换血吧。”
“……圣手不敢当,我照师父还差的远。”平时吊儿郎当的行舟连忙摇手,“换血也只能说尝试一下,不知在这个状况下能不能行得通。”
“试试无妨。”施夕未道。
“但是换血不是小事,依我看来,主将之前受的伤还没有完全恢复吧?”行舟谨慎道。
施夕未:“这无关紧要。”
眼看对方心意已决,行舟也不再劝,实在是目前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了。他取出一对银刀,将其中一柄斜着别在金梭下方,另一柄拿着示意施夕未:“这个也要在同样的位置。”
施夕未点头,背过身脱下斗篷,一手将长发挽起。
行舟持着苇叶形的细长刀刃,轻轻压入他的后颈,银刀的刃锋渐渐染上一抹桃花般的淡红,却没有血流出。
就在这时,一直沉睡不醒的无忧忽然不安地动了动嘴唇,低声呢喃道:“阿娘……”
行舟的手很稳,他十分确定自己纹丝不动,但刀刃下的肌肤却微不可察地轻轻一颤。
一丝殷红的痕迹沿着刃口蜿蜒而下,流过苍白的肌肤。在没入衣领之前,行舟下意识地伸手一蹭,擦掉了那抹血迹。
第45章 杏子红(一)
谢真这晚睡到一半被冻醒了。醒来他先去看身上,被子盖得好好的,也没有被踢到地下,或者卷成一条。
屋内温暖如春,他感受到的冷显然与周围无关,只源于他对灵气的索求。当初神魂不相容的毛病第一次发作时,他还只是发热,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些日子被长明兢兢业业地输送了许多火属灵气,他的症状渐渐变成了畏寒。
他翻了个身,总觉得床上空空荡荡,想继续阖眼吧,又怎么都无法睡着。
在脑海里把木桩砍了四百次后,谢真终于放弃了,披衣起身,拿起放在枕边的剑出去。
行舟让他这几天少练剑,他虽然闲不住,也不能不听医师的话。天色仍然一片幽暗,离日出尚有些时候,他出了院子,本以为这时候只有轮值晚班的守卫,结果没走几步,看到西琼匆匆而来。
一见到他,西琼愣住:“怎么这时候出来?”
谢真:“你不也一样?”
“我吗?早习惯了。”
西琼不但孤身一人,而且仗着夜视的天赋,连灯都没提,就像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从夜幕下过来,“阿花公子,烦请开个门,我奉殿下之命去书房找点东西,就不半夜把百珠叫起来了。”
谢真奇道:“长明……殿下出去了?”
“殿下今晚没回来。”西琼似乎也有些疑惑他为什么会不知道,不过忍着没问。谢真于是与他一起回了持静院,两人进去书房,谢真问:“可是有什么急事?”
面对谢真,西琼自然不会隐瞒:“是静流主将到了,行舟正在为无忧小公子诊治,殿下也在。我来取些殿下要的卷册。”
谢真顿时就想过去看看无忧怎样了,但又想到他现在身份未明,尽管与无忧相识一段,终究没什么说得过去的立场。要是出现在施夕未面前,长明说不得还要编点理由解释,不好再去添乱。
不过,施夕未既然到来,想必情况也会有转机。他压下这些念头,等西琼拿了东西离开后,就随手取了本书坐下读着,等待长明回来。
片刻前,无忧房中,行舟正把两柄银刀归拢,眉头紧皱。
施夕未面颊上已无一丝血色,却道:“不继续吗?”
“再继续你就要不行了。”行舟小心地检查无忧颈后的金梭,头也不抬地说。
施夕未道:“我没关系。”
“不行。”行舟不客气地说,“我是要医他,不是杀你,再说把你血抽完了也没用,不是这个问题。”
施夕未:“那是什么问题?”
“我本来要做的是让他重新血气充盈,从另一侧冲击这个金梭,把它从外面打开。”行舟闷闷地说,“但是,你的血不足以让无忧恢复原状,按理说这不应该啊。”
施夕未:“为何如此?”
行舟转过头,先朝着长明的方向看了一眼。长明不解其意:“怎么?”
“我要对主将讲的话,可能涉及私隐。”行舟说,“殿下要不别听了?”
长明:“……”
施夕未:“不必如此,请问吧。”
行舟:“好,那我就直说了,无忧真的是主将亲生的吗?”
施夕未沉默片刻,道:“是。”
行舟:“你确定?”
施夕未:“……”
长明在一边简直听不下去了。行舟却道:“主将莫怪我失礼,无忧公子的血脉确实与主将有些联系,但比起父子,却有所差别。因为这份差异,主将的血才难以发挥效用。想要救小公子,光靠你是不够的。”
施夕未已经维持不住平静的神色,脸上毫无表情,仿佛不这样做,就会泄露心中所思所想。行舟不愧是谁的账也不买的医师,在尴尬中把话说完了:“我不知道无忧的血脉来自于主将的哪个兄弟姊妹,总之如果按照我的法子治,就得把他亲生父母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