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说过(222)
“因为,你在这里孤身见到狄珂大人,恐怕就再难脱身了。”白狐低声道。
繁岭主将一系,血脉最为古老的卓延氏,这一代原本有四个兄弟姊妹。长子狄珩继承主将之位,次女与幼子都依照繁岭习俗,终身不婚不娶,在十二荒拱卫他左右。
只有第三子狄珂与族人不和,狄珩成为主将后就自请行巡山林,形同被放逐。后来他们的母亲病重,狄珂总算回了一次家,却在葬礼后与兄长大吵一架,头也不回地再次离开了。
“我们那时都以为,他此生恐怕都不会再回十二荒。”白狐说,“然而,不久后王庭就传来的长明殿下继位的消息,主将……当时的主将决心借此机会摆脱祈氏的统治,就此与深泉林庭断绝往来,使繁岭重回古时那样,不受任何人的约束。”
这也就是繁岭所谓“叛乱”的由来,谢真知道,当时繁岭不只是想要与王庭决裂,更是要废去玉印之契,一旦成功,王庭的慧泉地脉就将三角缺一。
凤凰一脉全盛时,繁岭也曾受过昃期时源自慧泉的恩泽,而再之后的数百年,这契约却又是形同虚设。站在卓延氏这一边看,无论遵守约定,还是索性一拍两散,都有他的道理,况且繁岭一向强者为尊,在王庭衰落时,他们想必也很不服气。
然而,他们对上的是长明。
“那一日主将连同两个弟妹,乃至为他效死的族人,全数战死在山祠之前。”白狐沉重道,“关于与王庭决裂一事,繁岭也有许多人反对,我就是其中之一。主将死前,与长明殿下有过密谈,谁也不清楚讲了什么,不过殿下事后也不曾再度清算,并令我们将狄珂大人接回族地,继任主将。”
这与谢真所知的往事基本毫无差别,白狐又道:“无论如何,为了保存卓延氏血脉,狄珂大人都不能与王庭翻脸。过去的几年,他也确实不动声色,只是我晓得,他始终怀有对王庭的敌意,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也说得通,有这么多的血仇在其中,没有敌意那才奇怪。
谢真道:“你是说,他或许会一刀砍了我,以此报复王庭?”
“我不敢说一定如此,但是,不能冒这个险。”白狐认真道,“倘若你在这里出了什么事,王庭的怒火,繁岭现在无法再承受一次了。”
谢真本来想说这也未必,他又不是什么王庭的重要人物,可是想到长明……假如有谁暗中加害长明,他也确实会不辞千里上门杀人。
他又想起在王庭与狄珂初见时,对方二话不说就当面邀战,行动言语之间,却没能看出他怀抱着什么仇恨。他问道:“若是如此,你为何不与我直说,还省得再出什么岔子?”
白狐苦笑:“虽然我这样做,已经算是背叛了狄珂大人,但总归还是想为自己掩饰一下。本来我想着,能假装没认出你,把你平平安安地送走,以后就当没这回事,对谁都好。”
他顿了顿,才道:“再者,我也不想叫你知道狄珂大人的心思,总担心王庭会不会秋后算账。所以,才要想方设法地瞒着你。”
“……原来如此,任先生实在是用心良苦。”
谢真也只能说出这么一句。白狐望着他,诚恳道:“你我萍水相逢,但这短短半日,我也看得出阿花公子是难得的豁达。繁岭妖族都喜欢你这样的脾气,倘若在别处相遇,我们未必不能举杯痛饮,可经过这些事,想来我已经没这个资格与你谈什么交情。我只求你看在卓延氏最后血脉的份上,不要记恨狄珂大人。”
谢真洒然道:“自然不会。”
说是不要记恨,其实也就是让他不要和长明告状,这确实没什么必要。真有仇的话,他自己就去报了。
白狐整张脸都亮了起来,耳朵也轻轻摇摆,终于恢复了刚见面时那副温柔的神气。他感激道:“我……我没什么能说的了,阿花公子,愿你前路平安。”
说着,他就去揭开山洞口的木门,谢真在他背后说:“临行之前,我只有一个不情之请。”
白狐:“请尽管讲。”
“还请你止步于此,不要再送。”谢真也不找什么借口了,直视着他说,“我想请牡丹姑娘送我离开。她清楚出去的道路,也不知道我是谁,这应当无碍吧?”
刹那间,在摇曳灯光的映照下,他看到白狐脸上现出了一种微妙的神情。好像是想要叹气,又好像是露出了一个解脱的微笑,使那张依旧年轻的面容上笼罩着深深的疲惫。
无需多言,谢真已经完全明白了。他早有提防,当即纵身一跃,远离白狐与他旁边的山洞口,在空中身形一侧,海山悄然出鞘。
却没想到脚下土地陡生异变,张开了仿佛猛兽之口的一道裂缝。他霎时感觉身上有千斤重,一股沛然巨力从上压下,余光瞥见白狐双手持诀,竟然丝毫不惧,朝他迫近而来,似乎哪怕血溅当场,也要把他推落到这条地裂中。
半空中已无借力之处,白狐也身不由己地随他一起坠下。海山剑锋触及到他时,头顶的地裂也随之合拢,黑暗中登时血气弥漫。
在最后一瞬的微光中,他的神色只有一片平静决然。
作者有话说:
大师兄:自从离开王庭已经达成了三连掉成就,走到哪里都掉坑,上地幔都被你们挖穿了吧
第136章 岭上云(五)
“飘飘,”他听到有人说道,“大中午了还睡?”
那声音似远似近,在他耳边晃荡,叫他有点紧张,但浓重的睡意还是仿佛一口大缸,把他扣在原地动弹不得。他一动不动,无声地挣扎了一下,感觉被子还在,耳朵也没被揪,就又朝着黑暗中下沉。
彻底睡过去前,旁边另一人小声道:“主将,我这就去……”
“算了。”先前的声音说,“让他睡吧,睡不死他。”
白狐从梦中醒来时,被子在身上裹得好好地,只是耳朵有点冷。西面的墙上,壁毯整个卷了起来,斜阳如同无声的波浪,将灿烂的金色推进屋里,再轰然一下四处散开。
尽管是已行将熄灭的落日,那光芒依然令他觉得有些刺眼。他怔怔地望着那耀眼的余晖,直到屋门推开,一个少年抱着厚厚的一叠衣服,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大人,”少年轻声说,“主将请您醒来之后立刻过去找他。”
“我……我睡了多久?”白狐还有点发呆,他想起了半梦半醒间好像听到了主将的声音,又有点心虚地问道:“难不成,主将中间过来找过我?”
“是,主将见您还没醒,就先回去了。”少年一丝不苟地答道。
白狐不可思议地摸了摸耳朵,很难相信自己偷懒翘班,以至于主将亲自来找,居然没有被一脚从床上踢下来。他扭头看到少年还捧着衣服等待,连忙麻溜爬起来换衣服。
少年的动作恭谨而小心,只是白狐睡得迷迷糊糊,把头伸进了衣带和袖子中间,随手一扯,差点把自己勒得吐出舌头来。少年见状,立即帮他整理好,然后半跪下来,不安地朝他谢罪。
“快起来,早说了别这么紧张……”白狐无奈道,“我又不是主将。”
他这话说的不大尊敬,少年虽然起身,脸色却更白了一点。白狐见状,只好随口拉拉家常:“苍尾,之前不是说去帮家里做事,怎么又回来了?”
“我小妹身体已经好些了。”那叫苍尾的少年小心地答道,“家里也是想叫我多在您身边学点东西。”
“我却没什么功夫来教你们,真是过意不去。”白狐叹了口气。
苍尾还想说什么,白狐已经把繁杂的衣冠穿戴整齐,捋顺耳朵上的乱毛,最后再挂一根骨饰链子就齐活儿了。他交代道:“我估计明天都不一定回得来,你没什么事做的话,等下就先回家去吧,你小妹总还是要人多照顾一下的。等这阵子忙完了,我再去给她看看病……她有没有想我呀?”
“大人您对我们的照顾,真是感激不尽。”苍尾眼圈一红,“绿尾她要不是不好出门受冷,早就想跑来找您了,她那没大没小的脾气,我真怕她惹是生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