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说过(200)
他倒是希望那些火能赶紧烧过来,好叫他从这份折磨中缓一缓,可惜这大冰块结实得很,不见有半点融化的迹象。
他眨了眨眼,只觉得眼睑都要冻在一起,想必睫毛也挂上了霜花。在他渐渐模糊的眼前,星仪踱步过来,稍一低头,若有所思地打量。
谢真竭力睁开眼睛,与他目光相对。翟歆当年也许就是这样躺在祭台上,听了他的往事,谢真再看星仪时,总觉得他的眼神就像个鱼贩子在看案板上的鱼。
接着,星仪信手一探,将海山从他腰间拔了出来。
出鞘那一刻,海山发出一声长长的厉啸。名剑有灵,在主人面前落入旁人之手,无异奇耻大辱。那鸣声中饱含的凶戾,仿佛连这座冰屋都无法拘束,尾音带着挥之不去的怒意,在四壁间震动许久,方才止息。
星仪持剑而立,伸指在刃身上一滑而过,赞道:“脾气不小,和你很像。”
语毕,他手腕微微一转,剑身化作一道寒光,刹那间穿过谢真右肩,把他钉在冰上。
谢真大半个人都冻得麻了,疼痛就也不大清楚,但姑且还能辨别出这位置暂不伤及性命。剑刃纵贯他肩上骨肉,再透入冰层,没进半截,使他胸前鲜血迸流。
此情此景,谢真却还有一点余力思索,星仪这是要做什么?
一路上星仪对他勉强算是以礼相待,要说刻意想把他零碎折磨一番,也不用等到现在。这一剑重伤之下,他右手一时半会拿不了剑,但他本来就受制于人,何必又要多此一举……
“这还用得着猜?”
那个熟悉的声音骤然在他心中响起,“他真正要伤的,当然是你的神魂!”
被血迹浸透的剑刃依然幽暗如故,只当中那条银线已被染红。谢真这下不喜反惊,在心底低声道:“前辈!你小心不要叫他发觉了……”
他几乎与冰台融为一体,寒霜从他两颊蔓延上来,叫他想要动动嘴唇都不大可能,更作不出什么别的表情来,也就不可能在神色上露出端倪。不过,星仪早就在他心中留下了特别邪门的印象,他也拿不准剑中石碑前辈的一缕残像,会不会被他察觉。
石碑的声音仍是那样悦耳,听起来莫名有些神完气足,反倒是谢真被冻得七晕八素,心声也虚弱得很。只听石碑骂道:“都什么时候了,担心我不如想点有用的!怎么我一不留神你就混到这个份上了?”
谢真无言以对,他瞥了星仪一眼,对方似乎并没发觉什么异样,正在手中化出金砂。石碑又说:“他一定是要以神魂与你一决胜负,如果你败了,谁也救不了你……”
“那我要是赢了呢?”谢真精神一振。
石碑冷酷道:“那他也不会死。”
“倒也不奇怪……”谢真喃喃道。
“他这番作为,就是他没有必胜的把握。”石碑道,“然而,即使你心剑蒙尘,神魂受创,也不是没有胜机——至于是什么胜机,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谢真:“这个时候就别卖关子了吧?!”
就在此时,星仪挥手洒出一道如云如雾的金砂,将他笼罩其中。心神坠入那一片金光之前,他最后听到石碑说:“去吧!别丢我面子。”
作者有话说:
海山:WRYYYYYYYYYY————————————
石碑: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啦!
第123章 风雨声(一)
一道电光照彻天际,霹雳在浓云中沉沉滚过,倾盆大雨随后而至,洒落在这座已不复存世的古老都城中。
谢真经历过的几处幻境,没有哪个是如现在这样,才一进去就引发了如此声势浩大的阵仗。前一刻他还被自己的剑钉在冰台上,眨眼间已经身在幻境之中的半空,与另一道身影一先一后地向下疾坠。
空中风雨如刀,滚滚雷鸣在四周狂舞,似远似近,汇集到一处时,简直震耳欲聋。来不及细思,谢真并指一挥,海山果真仍与他心念相通,当即跃空出鞘,一声长啸间,朝着空中另一人斩去。
对方几乎同时反手挥出一剑,两道剑风交击,夺目辉光刹那穿破云层,仿佛一道逆风而上,击向苍穹的闪电。
伴随这一剑,谢真已经落到了地上,他的对手也如飞鸟般翩然落下,两人相隔数丈,遥遥对峙。
大雨宛如重重叠叠的帷幕,将四下的景象隔绝在昏暗之中。雨水敲击屋瓦,摇晃树叶,这阵阵响动充斥在天地之间,压过了其余的一切声音,使得这无限的嘈杂中,又有着无限的寂静。
青石板路,流云般曲卷的墙檐,他们此刻正立于一条长街之上。雨中路边见不到一个行人,家家关门闭户,仅有几盏昏黄的风灯,遥遥在高楼上闪烁不定。
谢真左手持剑,另一手按在肩头的伤处,那里仍有血迹不住渗出。灵气在他周身激荡,使得风雨不近,但这处险恶剑伤就像在酒坛底裂了个口子,再怎么想要封住,灵气还是止不住地流出。
他此刻才知道,星仪那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剑,当中却有诸般巧妙的后手。这伤在他神魂上,一时间不会要命,只会令他虚弱。失了先机,之后若是步步亏输,免不得被从头到尾压在下风。
星仪想要的,当然不是干脆利落地把他一剑砍死,必定还有别的用处。但倘若败在这场神魂的争斗中,反被他利用去作恶事,那倒还真不如在这死了。
天边又是一道电光划过,霎时将两人的身影都照得雪亮。谢真依旧穿着王庭的黑衣,看着更像是雨中的一抹幽魂,他对面的人则是白衣佩剑,丰神俊秀,神色清朗之中,又带着一丝从容不迫的笑意。
虽有些不合时宜,谢真还是不由得心道,这情景放在别人眼里,怎么看都要觉得对面才是斩妖除魔的仙长,而他就是那个被除的……
今时今刻,星仪那总是掩藏在面具、化身或是他人皮囊下的真面目,终于在他面前现身。然而,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张脸。
“果然是你。”他低声道。
就如他猜测的一般无二,眼前所见,分明就是在白沙汀洞府那面镜子中,与陵空谈论铸剑的材料好不好吃的那名剑修。
星仪稍一扬眉,目光在海山上掠过,随之缓缓拔剑。
他腰间剑鞘如乌木般暗沉,但剑刃甫一出鞘,登时仿佛赤焰熔金,熠熠华光汇聚在那三尺剑锋上,宛如一轮在雨中燃烧的烈日。
谢真失声道:“朝羲?”
这把剑他怎会不认得?他以为事到如今,星仪就是从怀里掏出一把大锤他也不会吃惊了,但无论如何也料不到,会在这里见到朝羲。
他早就认定星仪多半做了什么在陵空背后捅刀的事情,这人惯会搬弄人心,这会又拿出陵空的佩剑,无疑是饱含恶意,火上浇油。
星仪一转手腕,剑尖斜指,他不催动灵气,大雨便顺着暗金的剑刃,如同泪水一般蜿蜒流下。他带着些怀念道:“上次与你交手,真正的朝羲却不在身边。这回总算是趁手些了。”
谢真记得在七绝井下,星仪拿着的确是一道以金砂化成的剑,看着仿佛还未锻造完成。哪怕是他,也没法从那半成型的剑胚认出那是什么剑,也就根本没往这边想。
只是,一看他这会拿着陵空的剑,他就忍不住怒气上涌,冷冷道:“无耻之徒,多说无益……”
星仪一怔:“我怎么就无耻了?”
谢真的“多说无益”却真的就是多说无益,话音未落,森然剑势已迎面而至。
纷纷洒落的雨水,此刻似乎也凝固当空。海山剑影化身万千,交织的雨线宛如绣娘手中蚕丝,从当中被一劈为二,再分为四,那致密的剑气掠过时,将飞散为雾气的雨水留在身后,化为一张天罗地网,朝着星仪当头罩下。
就在剑光脱刃的一刻,星仪也同时出剑,手中朝羲泼出一片金色疾雨,一一迎上海山幽光闪烁的剑影。双方正面相撞,朝羲的剑意就仿佛对敌手来势一清二楚,对面出了多少剑,这边便也有多少剑光相迎,几乎不差毫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