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说过(310)
眼前骤然开阔,他意识到自己如今已站在了实打实的王庭重地之中。
这里的光照不像方才那么明朗,让他那双淡黄的瞳孔微微张大。此刻在他心中升起的敬畏之情,正来自这出人意料的旷阔景象,与不露锋芒的庄严气势。
他看得几乎呆住,没留意一脚踢到了台阶,差点翻倒。虽然及时稳住了身体,但怀里那摞书卷最上面的一册还是飞了出去。
对于他如此重要的一日来说,不得不说是个悲惨的开场……
正当他在脑海里泪流成河时,旁边忽有人一伸手,把半空中的书册捉了回来。
他余光只看到对方好像是从另外一扇门走进来的,但此时只来得及匆忙道谢:“劳烦您,那个……”
“放这就行吧?”那人把书册原样摆回他手里,整整齐齐,分毫不差。
他连连点头,才要再说两句,对方摆摆手,径直朝着壁架一侧走了过去。
他只见到影子一闪,一只小小的白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弹了除了,落到了那人的肩上。
*
谢真不是第一次来这大书房,但这无疑是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
无论昼夜,这里都有珠灯照明,使得光照总是柔和稳定。殿堂的屋脊已经十分高,在阵法辅佐下,悬于天顶的点点清光如星河散布,只要抬头望去,便能见到在白日显现的高远星穹。
至于那些光点究竟是什么,是夜明珠还是宝石之类,他没有飞上去看,也不好断言。不过以王庭的审美来看,必定也是什么稀奇玩意。
有这样的天顶,屋子若是不够大气了,不免显得好似坐井观天,但那才华横溢的修筑者自然不会叫这样的可笑事发生。
初入此间者,一眼看到的往往不是四壁,而是如群山般无穷无尽的架阁。每一面高架上均排列着书箱,个个密实,挂有颜色不一的签牌。架阁之间彼此交错,近前的那些,似乎连签牌上的细小字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远方的那些,则真如雾中山峦般缥缈不定,乍看似乎隐于远方,定睛一看却又好像就立在后排,在那本不该有如此纵深的墙壁深处。
若是放宽视野,将这座殿阁归于一幅画面中,只会发现那些书架的数目远超屋子能容纳的范畴。相比专用来藏书的沉鱼塔,大书房不及它宽阔,但却仿佛包容万千,且能延伸至遥远的虚无之中。
与这些奇妙得令人头晕目眩的书架相比,殿堂中央就实在多了。近处的柜子上摆得不再是书箱,而是一叠叠的卷册,上下环绕的台阶将若干案台相互连接,无论置身何处,都能轻易地越过台阶去到另一个案台边,不管是要礼貌讨论还是捋起袖子对质,都不费什么功夫。
谢真拾阶而上,一路上注意避让在台阶上跑来跑去的文书们。来过几次后,这里众人已经对他渐渐习惯,不会让他再动不动引来一群注目……或许更多是因为这帮人现在越来越忙,已经没空抬头看热闹了。
西琼的位置很容易看到,倒不是因为他的案台特别华丽,而是他那桌的东西格外堆积如山。谢真从台阶绕上去,看到了之前在雩祀前领着一群侍女帮他打理衣冠的鹿妖姑娘,她带着那个差点在门口摔了个跟头的新人少年,正摊开卷册跟西琼汇报。
西琼还是那副强忍困意的表情,听了报告正在思索,眼神忽然和这边对上了,顿时清醒了不少。
谢真忙摆了摆手,让他不要过来行礼,自己则加快几步,来到了台阶尽处。
这里有一套十分精致的案台,如若需要,它能展开成为一张足以让人在上面打滚的宽阔长案,收起时看着又毫不臃肿,构思足称精巧。阁中阶梯盘旋往复,在别处无法看清这里究竟有什么陈设、又有谁在,但反过来说,只要坐在这里,整座大书房都一览无余。
谢真倒不是闲着无聊要来长明的位置体验一下,而是有正事在身——陪陵空殿下到这查书。
小白鸟停在他肩上,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他脑袋里则回响着对方喋喋不休的各种指示。虽然吵得很,但当做是修行的话,就简直称不上有半点难处了。
有了这样的觉悟,谢真十分心平气和,一样样地按着他说得来查阅。
大书房的诸多架阁,有许多实为虚体,当然也有真实的卷册,那往往也是其中较为重要的部分。这几天下来,谢真已经对取书查书十分熟练,一番忙活下来,仍旧精神奕奕。
小白鸟则在耗费了不少心力后,开始打起了盹。谢真将它托起,那由灵气操纵的玉偶此刻显现出七歪八扭的样子,伪装的雪白颜色中透出红玉晶莹,仿佛有什么馅儿要从破了的汤圆里漏出来。
将其归位花了一会工夫,直到那些散碎的缝隙和棱角都消失在白羽中,谢真才将小鸟揣好,起身离开。
一旁的书架上悬着一面翡翠镜,远看只有两本卷册大小,但从这里向东沿台阶走上三步,再看过去,那里赫然就是一扇可容人通过的门。
谢真将手搭在上面,任由那翠幕中触感如珠玉的流光在手上滚过,等着门自己打开。
过得片刻,门上的色彩逐渐淡去,里面却探过一只手来,把他轻轻拉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谢真:我总觉得你们王庭的经费是不是很多都花在建设和装修上了?
长明:也没有……吧(看着琴台的工程文件
第193章 系归舟(二)
眼前光景一暗一明,转瞬间,他已从那肃穆的大书房来到了一处宝光融融的小天地。
四下里帷幕低垂,笼着颗颗明珠的灯盏如藤花般搭过屏风,种种奇珍异宝,皆如同寻常陈设,随意散布各处。当中的坐榻尤为宽阔舒适,想来要在此稍作休息,打个盹,也是相当安逸。
但这里并非别处,却是在那王庭重地,紫极殿之中。
长明一见他就说:“陵空又支使你过来查书了?”
“左右也是无事。”谢真笑道,“大家都在为出行做准备,这也算是能帮上些忙。”
“把他放在那里自己看更快。”长明一针见血道,“他就是不使唤人不舒服。”
说着,他抓着谢真的手晃了晃,似乎想把对方凭依的那玉偶小鸟从袖子里抖出来。
谢真哭笑不得,拿另一只手托出小白鸟,把它安置在软垫上,才问:“今日已经忙完了?”
“没有。”长明道,“他们还在吵,我过来歇会。”
谢真:“……”
他走前几步,挑起纱幕,朝外看去。
帐外是一面玄纹雕镂的间壁,再往前另有一道高幅屏风,衬着阶上那极之华美,被长明评价为“比铁板还硬”的王座。从此处望去,只要凝目细看,那照壁与屏风都不能阻挡视线,足以将整座紫极殿,乃至殿中诸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谢真初次来这里还吓了一跳,差点以为要被议事众人看到了他和长明躲在殿后唠闲嗑。实际上,从外向内不但看不到里面情景,连语声也是不得而闻。
仔细想想,在庄严的紫极殿里修这么一个小里间的某位先王,其趣味当真是不能深思。
紫极殿里设有坐席,如今里头一群人正在嗡嗡地争辩讨论。谢真看了两眼,就放下幕帘回来,问道:“他们是对新的规章有什么异议么?”
“不会。”长明剥着丹荔说道,“只是改变非在一时,许多职责也要更替,真正实行下去,须得他们慢慢熟悉。”
谢真也明白了,长明只是要确保他的谕令推行无误,至于这中间众人如何替自己在新的局面下争取一席之地的问题,他也不介意听他们多吵一吵。
相比事无巨细、样样都规划精确的方式,这种自上而下施力,迫使各方在磨擦中各归其位的统御之道,确实是个更直接的办法。
不过,这样也是因为顶头上司具有绝对权威,再加上又有西琼这一班值得信赖的统筹者,才能得以实行。换作是曾经王庭那样疲敝的景况里,估计大家也就自作主张,阳奉阴违去了,断不会有如今的气象。
长明之所以会将王庭整个调动起来,也是为了应对这变幻的时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