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世间 下(335)
安穆辰问:“什么事?”
苍行衣出神地看着安穆辰,若有所思。
安穆辰对苍行衣这种神情很熟悉,看似是在看他,目光其实并没有落在他身上。
苍行衣的视线越过他的肩头,在看他身后的窗户,这让他时常觉得窗面上似乎存在着另一个人——不是他们两人倒影的,独立存在的第三个人。
苍行衣说:“我想找一个人。”
第610章 拾遗彼·苍择星·二十四
对于苍行衣口中的“找人”这件事,安穆辰其实一直有模糊的预感。
尽管他算得上是和苍行衣接触最密切的人之一了,但苍行衣一向行事低调神秘,别说外人,就连他都对苍行衣私下的生活知之甚少。
在他眼中,苍行衣对外,是一个能够称得上“完美无瑕”的人。
他突兀地闯入这个纸醉金迷的世界中,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崛起,以他年轻年龄和高超成就的对比,在圈子里打造了一个传奇。他永远谦雅从容,进退有度,业界评价他和他那被誉为“商业女皇”的母亲一样,用优雅和亲切,包装着他的高贵和冷血。
他可怕的算力,让他能够对股市的走向做出精准的判断。作为一个投资人,他擅长以小博大,永远能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收益,又在即将膨胀到临界点的时候果断抽离,全身而退。
更恐怖的是,他拥有着超乎人类界限理性。他从不会在博弈中热血上头,贪婪、狂妄、犹豫,这些足以让最精明的商人阴沟里翻船的缺陷,竟然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就像他的进化已经超前于同时代的其他人,迭代掉了这些与生俱来的、人性的弱点。
人不是机器,但凡是一个正常人,就应该会存在情绪波动,有状态的高低起伏。但安穆辰从未见过,苍行衣在人前表现出失态的模样。
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被准确计算好的。哪怕是朋友之间说玩笑话的时候,给安穆辰的感觉也像是他的大脑内置了一个《缓和气氛的一千个小妙招》数据库,可以在任何有需要的时候检索到最适合当前情景的一条,并自然地穿插进他们的对话中。
和他只有过短暂接触的人,可能没有这种感觉,但是认识的时间久了,这种违和感就会逐渐凸显出来。苍行衣像一台双商高超的社交仪器,不受任何偶然因素的影响,向他输入人物、时间、地点、对话情境,他将遵循自己的人设,为你输出一个完美的回答。
而且这种近乎非人类的、流畅无瑕的交互感,随着时间的推进愈演愈烈,像一台AI正在不断学习、自我完善。
或许正因如此,纵使苍行衣在名利场上八面玲珑,也没有人真正接近得了他。
只有安穆辰是一个例外。
他知道苍行衣在那副精雕细琢得宛如艺术品的皮相之下,保守着一个秘密。
苍行衣有一个讳莫如深、不可触及的话题,它的存在对他有巨大的影响,以至于他必须定期去看心理医生。
只有两次,安穆辰偶然窥见过这个秘密的冰山一角。
一次是某场庆功宴后,苍行衣居然喝醉了。在他送苍行衣回家的路上,苍行衣一直盯着窗面上的倒影看,嘴里呢喃着醉话,似乎是某个人的名字,不断地重复“对不起”。
另一次是他忘记敲门直接走进苍行衣的办公室,苍行衣没来得及戴上手套,他看见了遍布在苍行衣右手上或新或旧的伤痕。
而现在,他有一种奇异的预感,面前这个看似无懈可击的人,终于要在他面前展露出某种隐秘的漏洞了。但他抓不住那一丝闪现的灵感,将它确定下来,这种直觉的存在太玄妙了。
“你想找什么人?”安穆辰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不像想刺探他的秘密,语气平和地问道,“关于那个人,你有什么具体信息吗?”
苍行衣回答道:“我不知道。”
这个答案太不苍行衣了。或者说安穆辰很难想象,以苍行衣的行事风格,居然会给出这样一个含糊的、毫无目的性的回答。
安穆辰觉得有些荒谬:“名字,年龄,性别,他人现在可能在哪里?一点信息都没有么?”
“我想想……”
苍行衣沉思了许久,才说:“我确实没办法形容出他的任何具体信息。因为他随时可能会出现,可以是任何一个人,被称呼为任何名字,也有可能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里。”
安穆辰:“你这描述太抽象了,没法找。”
他感觉苍行衣正在形容的,不是具体的某个人,而是一种概念。
“但我知道他一个特征。”苍行衣说,“他拥有举世无匹的,能够让妄想中的世界降临现实的创造力。”
安穆辰看他的目光已经有点不对劲了:“我建议你去看看心理医生。”
苍行衣:“你知道的,我一直在看。”
“那种人只存在于想象中。”
“我不确定。因为我曾经见过一次,所以想再找找看。”
安穆辰哑口无言。
他久久凝视着苍行衣,瞬息之间脑子里闪过许多念头。比如说被夺舍了,精神出问题了,或者干脆是他起猛了,产生了幻听。
可苍行衣看起来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含笑望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我会帮你找找看,”安穆辰最终答应道,“但是你最好别抱太大希望,我觉得成功的几率非常渺茫。”
苍行衣微微一笑:“谢谢你。”
安穆辰离开后,苍行衣长舒一口气,看向身侧的窗面。
窗上的倒影中,办公桌后同样坐着一个人。
但那个人的容貌比他稚气许多,岁月仿佛在他身上定格在了十五六岁的时候,让他永远是意气风发的少年。
少年低头在桌面上写写画画,对发生在办公室中的对话置若罔闻。
苍行衣忍不住对他说:“我想通了。”
“既然绘画只是让乐园现世的载体,那么无论是由我来画,还是由其他拥有同样绘画技术的人来执行,都是一样的。我只需要告诉他们我想要什么,给他们足够的报酬,让他们不断试错,最终将我想要的东西呈现给我看就可以了。”
倒影中的不见寒头也不抬,回了他一句:“搞笑。”
苍行衣说:“我知道那困难,需要投入数量恐怖的时间,精力,人力资源。但是只要我投入得够多,迟早能够无限接近那个成功的边缘。”
“你做不到的。”不见寒回答他。
苍行衣:“我还没有试过,你怎么知道我做不到?”
不见寒反问:“你现在连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就算尝试再多次,你能得到什么?”
苍行衣答不上话了。
沉默了许久,他忽然站起身,反驳道:“这个世界上有几十亿人,天才辈出,我不相信聚集所有人的力量,也创造不出一个奇迹。复现出乐园的存在,或许没有你我想象中的那么困难。”
不见寒回答道:“奇迹之所以是奇迹,就是因为它独一无二。”
苍行衣说:“我现在就可以去找出一个有和你一样天赋的天才,倾尽所有的资源栽培他,让他自由创作一切想创作的东西,不必受到任何现实的约束和批判。”
不见寒:“那又怎么样?”
苍行衣:“我可以投资他的作品,改编影视,游戏,让他的痕迹遍布整个文化产业链。甚至为他建造主题游乐园,打造一个属于他的ip宇宙,改写史书和教科书,真正实现让妄想世界降临现实……”
不见寒:“你不用殚精竭虑企图向我证明什么。那是你制造的商品,和我毫无关系。”
苍行衣:“……”
右手上的陈伤开始隐隐作痛,深入骨髓,让他指尖颤抖。几乎每一次,他和不见寒谈话之后,这只手上都会新增一道伤口。
“我所做的一切,”他哑声说,“都是为了让你重新现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