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世间 下(284)
人群如此密集的地方,简直是独角戏发挥的天堂。一个被独角戏感染的牧糍没入人群中,简直就像一滴雨落入水里,消融得了无痕迹。
不见寒没工夫一个个去排查这些人中有谁被感染了,随手抓住一个人,开门见山地问:“裴尧呢?”
那人似乎并不认得这个名字,惊慌地摇头。不见寒丢开他,另外抓住一个人:“有谁见到裴尧去哪里了?!”
他接连追问了十来个人,才终于得到裴尧所在的确切方向。
他拨开拥挤的人群,朝被指出的方向奔去。果不其然,裴尧就在那里,正和霜傲天言笑晏晏。
不见寒快速地扫视了周围一圈,没有见到牧糍的身影,微微松了口气。他正要朝裴尧的方向走去,裴尧也同时察觉到了他的靠近,忽然回身笑着挥手,朝他打招呼。
顷刻间,不见寒的心凉了半截。
他看得一清二楚。
这个正在朝他微笑的裴尧,有着翡翠般的双眼。
第559章 剧本二五·环刻虚塔·六
到底是来晚了一步。
裴尧兴奋地朝他走来,朝他伸手,似乎想和他分享乐园的梦境残留给自己的记忆。不见寒猛地后退一步,避免和他发生直接接触。
裴尧愣了一下,察觉到异样:“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见寒低吼道:“闭上眼睛,不许看我!”
也许是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苍行衣侵蚀,或者意识还没有被苍行衣彻底接管控制,裴尧被不见寒吼得浑身一震,竟然下意识地听从他的命令,闭上了双眼。
裴尧:“这样可以吗?然后呢?”
吵闹一片的理想城大厅安静下来,许多人的目光投往他们所在的方向。
不见寒正在地思考。
他还不知道苍行衣控制裴尧之后,能不能继承裴尧的病异。如果苍行衣能通过独角戏控制裴尧使用病异,那么只要操纵裴尧给他套上纯白王冠,这场游戏就结束了。
裴尧不能留下来。
他记得裴尧曾经给他套过纯白王冠,但是现在他手上的白环消失了,他决定赌一把,就赌被苍行衣侵蚀之后,原来的裴尧套上的纯白王冠失效了。
现在要解决的问题是,他如何在避免和裴尧发生肢体接触的情况下,将裴尧击杀。
妄想天国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这一点。
不见寒试图再次呼唤乐园,但是仍然和上一次尝试一样,存在于他意识中的乐园,不是一个“活着”的存在,只剩下干尸般固定且僵硬的记忆。
这到底是为什么?
不见寒紧张起来,他百思不得其解。
【妄想天国】的作用机制,是通过他的想象力,使乐园中的一切降临眼前,入侵现实。如果他连想象出乐园鲜活存在的样子都做不到,又怎么让乐园降临?
可乐园不是他创造出来的地方吗,他为什么会想象不出乐园的模样呢?
他们沉默对峙的时间太长,久到霜傲天隐隐感到不安,质问不见寒道:“怎么了,有事就赶紧说啊!”
“你在卖什么关子?不见寒,这一点也不像你!”
不知这句话中的哪个词,忽然激怒了他。
他使用妄想天国,本能地在自己手中具现出他最熟悉的武器,一步来到裴尧面前。
从袖中滑出的刀,自然而然地落入他掌心里,就像他手臂的一部分那样,无比顺服贴合。
与紧闭双眼的裴尧错肩而过那一刹,他手中的“自戕者”贴着裴尧右臂擦过,将少年的右手划破。
“自戕者”的诅咒被触发。
右手受伤,裴尧没有丝毫挣扎,当即毙命。霜傲天尖叫一声,猩红冠冕的血鞭凌空抽来。
不见寒闪身后退,随手抓住身边一人当做肉盾推向霜傲天,身影在血光中,消失在人群里。
理想国大厅里一下子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在尖叫,大喊,不知道发什么了什么变故。有些人试图重新建立起秩序,有些人突破防守线,冲出这栋仅剩的安全屋。
还有些人很快发现,随着裴尧的死去,纯白王冠不能彼此攻击的禁制失效了。
他们开始浑水摸鱼,屠杀那些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人,或者因为想要逃跑将后背暴露给他们的人。
大厅光洁的瓷砖地板上,血流成河。
不见寒在人群中闪躲,借此躲避霜傲天的追击。很快,混乱的场面让他也迷失其中,他不知道霜傲天有没有在继续攻击他,甚至她是否还活着,或者已经被蜂拥而上的疯狂人群淹没?
他只知道绿色的双眼像噩梦,像病毒一样,在人群中蔓延。如跗骨之蛆,在他每一个回头的瞬间,时刻准备出现在他身侧。
杀戮的激情也会像寄生在情绪中的病毒一样,疯长扩散。他不记得自己划破了多少人的右臂,眼前只剩下一片血红。但凡有一丝绿色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就会像疯狗一样扑向对方,以远超常人的敏捷和狠辣,刺伤对方的右臂。
越来越多的憎恨无端滋生,郁结在胸口中,肺叶火辣辣地疼痛。
他不知这种怨恨的情绪从何而来,仿佛他生来就和生有绿色双眼的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只有屠光所有双眼带绿的人,才能平息他心中的怒火。
终于,理想城大厅中,除了他以外,没有第二个站着的人了。
他倒提着刀,站在尸山中央,不断喘息。血沿着脸颊和手臂淌下,在他脚下的血泊中激起涟漪。
玩家们的尸体死不瞑目,双眼圆睁,泛着像死鱼一样浑浊的僵灰。没有任何一双绿色的眼睛,这里的一切都很干净。
他失去了力气,缓缓跪坐在尸堆里。
他讨厌绿色的眼睛。
他讨厌并非发自内心的微笑,讨厌无能为力的双手,讨厌自己无法回想起和乐园有关的一切的记忆。
他深深憎恨着自己。
他低着头,血泊中倒映出他的脸,发丝被汗水和血迹站在脸上,显得狼狈不堪,也看不清自己的面孔。他松开了手中的刀,执着地将发丝拨开,可是手上的血迹将脸越弄越脏。
忽然之间,他停下了自己神经质的动作。
血泊的倒影中,他看见自己有一双绿色的眼睛。
“我没办法呼唤乐园……是因为这个吗?”
这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发现。
这一瞬间,他感到既愤怒,又庆幸。
“只要我摆脱它,乐园就会回到我身边吧?”
他着了魔似地,颤抖手伸向自己的双眼,想将这双美丽的绿色眼珠抠出来。
一只冰冷的手从身后伸来,挡开他的手,遮住了他的双眼。
“你就这么想成为我吗?”
他浑身一僵。
“等等,这不可能……”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个可怕的念头在纷乱的思绪中逐渐变得清晰,即将浮出水面,“我没有失去乐园,是苍行衣用独角戏禁锢了我的记忆,控制了我的意识。我被操纵着,所以才没办法使用奇迹权柄……”
“不,”那道声音在他耳边低语,“乐园没有回应你的呼唤,是因为它不属于你。”
“你以为你是不见寒……”
透过并不严密的指缝,他在遍布雨迹的残窗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那是我给你的错觉,苍行衣。”
他终于看清了自己如今的样子。
在镜像中,他有着一双噩梦与病毒一般,让人不愿直视的绿色眼睛。面孔在雨水的冲刷中不断扭曲,一时呈现出他记忆中的模样,一时呈现出他此刻看见的模样。
“不见寒”、“苍行衣”,这两张脸在倒影的扭曲中不断切换。少年稚气高傲的模样,最终被暴雨冲刷得了无痕迹,留下青年成熟却麻木的面容。
“不……”
他缓缓抬起手,声音和指尖同样颤抖,紧紧抓住了遮挡自己双眼的手。
“我不是苍行衣……”他嘶哑道,“我是不见寒!乐园中的一切都是我亲手创造的,我明明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