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世间 下(287)
苍行衣:“不用了。最后一间房间呢?它是什么样的?”
“那是我的画室。”不见寒将自己房间的房门拉上,“里面乱得很,还没收拾呢。等我收拾好了再带你去看。”
苍行衣没有坚持:“好吧。”
失去了和外界联络的手机,房间里也没有网络和电视,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回到属于他的客房里,他扫视了一遍书架,从中随手抽出一本书。
这好像是一本情书集,书名他从未见过。
不见寒往他床上一倒:“你要读书给我听吗?”
苍行衣:“你想听?”
不见寒闭上眼睛:“恋人的情话,刀尖的蜜糖。谁会不喜欢呢?”
“唔。”
苍行衣打开这本书,随手翻了两页。
“我想将自己……剖开给你看。”他的声音优雅清晰,低沉温柔,不见寒曾经被他这道嗓音诱惑过许多次,“一刀划开身体。皮肤绽开,好叫你清楚看见黄色的脂肪,红色的肌肉,苍白的骨头。还有纠缠成一团的内脏,搏动的心和滚烫的血。”
他念到一半,不见寒忽然问他:“像现在这样的相处,你不喜欢吗?”
苍行衣:“嗯?”
“世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任何人打扰,也没有任何因素干预。”不见寒闭着眼说,仿佛快要睡着了,“我们有足够漫长的时间相互陪伴,慢慢地去了解彼此。你想要什么,任何事任何东西,我都可以给你。”
苍行衣没有回答,他低头看书,再次读了下去。
“一刀划开记忆。邀你步入我浪漫的青年,热烈的少年,天真的童年。让你知道曾被经历的一切,如何堆砌雕琢,终成今天一个复杂而破碎的我。”
不见寒继续问:“你还想要什么呢?我把我能给你的一切都给你,告诉你和我有关的一切事情。你呢,你会愿意真正对我交心,告诉我你每时每刻都在想什么吗?”
苍行衣听若未闻,继续诵读。不见寒也安静下来,不再打扰他。
“一刀划开感情。将面上的大片平静割破,用刀尖挑出沉重的怨恨,尖酸的妒火,沸腾的愤怒,浓郁的哀愁。告诉你我所爱何爱,所痛何痛。”
“一刀划开维度。分别给你我灿烂的颜色,协调的光影,稳定的结构。给你温柔的面,跳跃的线,专一的点。”
“一刀划开灵魂。取出理想与信念,做成勋章挂在襟上,是献给你最昂贵的礼物。”
“我但愿自己刀法足够细致,足以让你读懂我的每个细节……”
他读到篇末,不见寒忽然接上了最后一句:“……每一刀留下的痕迹,都深入我的骨缝里,刻成写给你万万字的情书。”
苍行衣:“你都能把它背下来了,还需要我念给你听吗?”
“因为我喜欢听你说情话给我听。就算再听几百次,还是很喜欢。”不见寒说,“在这个家里,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但是我有点累了,想睡一会儿,先晚安?”
苍行衣:“好的,晚安。”
不见寒就这么躺在他床上,静静地睡着了。
苍行衣坐在床边,又看了一会儿书,天色渐渐暗下来了。
他也不知道,在一个没有任何真实窗户、阳台的房子里,他是如何看出天色变化的,可能这只是存在于他概念中的一种感觉。就好像这间完全封闭的屋子处于“白天”状态时,即便没有开启任何一盏灯光,屋里也明亮宽敞一样,让他难以理解。
他感觉有些饿了。毕竟作为一个成年男人,他一整天只吃了一顿饭,而在这顿饭里,他只喝了一碗汤。
苍行衣放下手中的书,走出客房。
他记得中午还有不少剩下的菜,被不见寒放进了冰箱里。他可以去找出来,稍微热一下就可以吃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冰箱里空空如也。除了中午剩下的那三道菜,竟然没有任何食物的储备。只有三只孤零零的碗,摆在冷冻层正中央。
苍行衣手伸向中间最大的那只碗,他记得这只碗应该是用来装汤的,他打算加点水再热一下,稀释一下太重的调味。
但是满满一大碗汤实在太沉了,他又高估了自己虚弱的身体应有的力气。碗刚刚离开冰箱,他手上一沉,没有端稳,猝不及防地将碗摔了。
瓷片四溅,一片狼藉,冰冷浓稠的汤泼了满地。
苍行衣僵立在原地。
并不是因为弄洒了不见寒煮的汤,也不是因为自己意外制造出的巨大噪音。
破碎的瓷片上,赫然是一只炖得骨酥肉烂的,人类的右手。
已知,这屋里只有他和不见寒两个人。冰箱空空如也,没有任何储备食物的痕迹。
那么,这只手是从哪来的?
他僵硬地、缓慢地转身,昏暗的顶光灯下,不见寒就站在他身后,脸颊被灯光照成惨白。
他已经摘掉了厚重累赘的隔热手套,右小臂上缠着层层绷带,新鲜的血迹渗出来,手腕以下空空如也。
“我早说过啦,”不见寒说,“那保证是你最爱的。”
第562章 剧本二五·环刻虚塔·九
冰箱的冷气不断向苍行衣袭来,他脸色煞白,背上一阵阵绷起鸡皮疙瘩。
“你想要什么,我全都可以给你。难不成你以为我这句话是在开玩笑么?”不见寒朝他走了两步,“这不是你最喜欢最想要的,我的右手吗?你还想要什么,我用来感受情绪的心脏,还是我用来幻想乐园的大脑?”
随着他步步逼近,衣料紧贴在他身上,胸口处有一片向下凹陷,洇出暗红色血迹。
苍行衣惶然,手忙脚乱地想从冰箱里拿出另外两只碗,但是颤抖得太厉害,剩下的两只菜碗也接连砸在地上。
炒菜中深褐色的肉片切得很薄,已经看不出形状;炖菜那只碗打翻后,碗底灰白色的脑髓露了出来,沟沟壑壑里浸满了汤油。
不见寒继续问道:“你还想要什么?我用来观察万事万物的双眼,还是我聆听千百声音的耳朵?”
苍行衣被他逼得后退一步,撞在冰箱上:“……你疯了?!”
“是的,我疯了。但是有什么关系?”不见寒平静地反问他,“活在这世上,谁不在发疯呢?”
逃跑。
苍行衣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不见寒已经疯了,他不正常。他必须得逃跑。
他甚至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没有升起过,用力推开逼近他面前的不见寒,朝房门的方向跑去。还没有跑出两步,后脑一阵剧痛,意识瞬间空白。
伴随着一声巨响,不见寒抄起手中的金属折叠画架,重重砸在他脑后。
苍行衣栽倒在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他摔倒在湿滑的汤汁里,那只皮肉被炖烂泡涨、以至于发白的手就紧贴在他脸侧,肉香带腥,冷冷冰冰。
“你要去哪里?”不见寒宛如自言自语,抓住苍行衣的头发,拽着他往房间的方向拖过去,“这里又没有其他地方可供你去。”
第一时间,苍行衣想到的,竟然不是不见寒要对他做什么。
而是不见寒砍掉了自己的右手,左手又拎着折叠画架。那他究竟是用什么在拽着自己拖行?
不见寒拽着苍行衣,来到他的画室门前,丢掉了拎在手里的折叠画架,将门打开。
霎时间,一股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腥味,扑面而来。
屋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苍行衣只能隐约感觉到房间里道路崎岖,好像是堆满了杂物。
不见寒粗暴地将他扔进房间里,反手将门带上,并打开了灯。
这里确实是一间画室,有画架,有画板,颜料、画笔以及各种绘画用具。
但是没有任何一间画室,墙上会泼满血迹。
也没有任何任何一间画室,会像摆放石膏雕像和静物一样,堆满苍行衣的尸体。
无数残肢断骸彼此堆叠在一起,他甚至能辨认出自己一些散落在其中的绿色的眼睛,以及遍布伤痕的右臂。尸体绝大多数都已经不完整了,看得出来在生前就遭受过惨无人道的对待。苍蝇聚集在生蛆的腐肉上打转,尸水混合着血液一起,从尸体青灰色的皮肤缝隙间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