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沧海(57)
狠狠地一抽鞭子,胯下骏马如离弦之箭,转瞬就到了叶星珲一行人等十丈之地,腰侧惊夜刀被他挥手带出,一划一抹间,出鞘长刀在半空转了个圈被握在方修然手里,寂静的官道在惊夜刀光中被烈烈杀气弥漫笼罩。
漓山的护卫们似乎此刻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危机来临,立刻并成一排将“叶星珲”与“苏朗”挡在身后,方修然哪里会把他们放在眼里,嗤笑一声腾空而起,惊夜刀横斩而过,几名护卫直接被打下马来,摔倒在官道两旁。
方修然脸上得意之色更盛,人人都说漓山武道昌盛,近几年更是隐隐有与宜山书院争辉之势,如今一见不过如此,连漓山少主带出来的护卫都不堪一击,方修然大笑出声,提刀朝仍坐在马上的两个人走去。
“叶星珲?”方修然挥刀直指,闪着寒光的刀尖离人不过三寸。
马上的人却仍不出声,暮色掩映下,“叶星珲”的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前方,连道目光也不曾给一分,像是半点也不在意面前的苍梧少主。
方修然见“叶星珲”这副目空一切的样子,顿时怒从心头起,砧板上的鱼肉而已,居然还敢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真有什么本事刚才就出手了,笼中之鸟坐在马上装什么高人呢,方修然暴起一掌直取二人面门。
眼看掌风袭来,马上的两人却仍是一动不动,眼皮也不眨一下,方修然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然而此刻才意识到不对已经来不及了,他带来的武者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拍上那两人身体的掌风,像是点燃火药的导火索,马上的两人忽然爆体而亡,在官道上掀起一阵内劲喷涌的罡风,逼得所有人都后退了几步,距离最近的方修然来不及避让,被罡风径直打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吐出一滩黑血。
几名原本倒在地上的漓山护卫却忽然一跃而起,数枚烟雾弹砸在地上,灰黑的烟幕遮掩下,苍梧城的武者尚且来不及拦截,几人便已迅速隐入官道两旁的树林,眨眼间消失不见。
为首的武者连忙冲进重重烟雾中,将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方修然扶起,额头瞬间渗出冷汗,嘶声吼道:“快去禀报武尊!”
这时候再看不出他们被漓山的叶星珲摆了一道就是傻子了,方修然就是方鸿祯的心头肉,现在却在他们的保护下伤成这样,弄不好他们全得送命,武者不敢耽搁,颤抖着手将人抱起,纵马朝怀泽城内去。
*
星珲一双眼里写满震惊,愣愣地看着伞下的人。
直到燕折翡收回伞,笑着唤了一声:“星珲”,他才回过神来,眼眶瞬间红了,拉着苏朗的手重重捏了一下苏朗的手臂,整个人直接扎到燕折翡怀里,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小师叔……”
大滴眼泪落在衣衫上,星珲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紧紧抱住燕折翡,像是要把自己揉进她怀里。
苏朗的手臂被星珲刚才捏得一疼,轻轻抚了抚右手边的云起潮生,眼里划过一丝寒意。
过了好大一会儿,星珲才从燕折翡怀中出来,擦擦眼泪站直身体,拉着燕折翡的手问道:“小师叔,真的是你吗?你不是……”
剩下的话他说不下去了,燕折翡却听懂了,眼里盛满浓浓笑意:“我若是死了,如今又是怎么站在你面前的?”
星珲仿佛相信了燕折翡的话:“小师叔,你这些年都去哪了,当年他们都骗我说你……”
燕折翡轻轻摇头,压低声音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知道你是来怀泽做什么的,先随我来。”
说罢,燕折翡便拉着往城内的一家客栈走去,星珲与苏朗目光在空中交汇了一瞬,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客栈不远,苏朗抢在燕折翡前面,向掌柜要了两间上房,似乎是有意让师叔师侄叙旧,取了钥匙说了两句就径直上楼去了。
燕折翡拿过另一把钥匙,将星珲带到客栈房内,给他倒了杯茶,又摸摸星珲的头,温声道:“想问什么?”
星珲举杯轻轻抿了一口,还是有些难以相信,拉着燕折翡的袖子又问:“小师叔,真的是你吗?我怕我是在做梦,一觉醒来你就不见了。”
燕折翡点点头:“是我,当年我入境失败,天霜台前确实是一剑穿胸。”
星珲拉他袖子的手猛地一紧,燕折翡唇角微扬,安抚似的拍拍他的手背:“可你大师兄那一剑却故意偏了几分,你知道的,我姓妫海,洱翡药宗当年虽然一夕覆灭,可人却还幸存一些,因而药宗医术也并未就此衰亡,这些年我一直在庆州调养。”
她半真半假地说,星珲一字不差地信,眼眶不时还红上一红,一副心疼的样子。
二人一直叙旧到将近亥时末,星珲才露了几分困意,朝房内扫了一眼,便道:“这有两张床,今日我想和小师叔睡在一个房间好不好?”
燕折翡笑问:“那苏朗怎么办?我看他很在意你呢。”
星珲脸上红了一瞬:“他不会有意见的,小师叔,我太想你了,我去隔壁和他说一声。”
话音刚落也不等燕折翡回应就跑了出去,像是急着去向苏朗知会一声。
燕折翡看着星珲的背影,脸上笑容不减半分,只眼里带着些许意味不明。
窗台轻响一声,黑衣武者翻窗而入,跪在燕折翡面前,低声禀道:“境主,方修然出事了……”
燕折翡听完武者的禀告,嗤笑一声:“以为是送上门来的羊,结果被人摆了一道,命都差点丢了半条,如方鸿祯所言,他这儿子确实算是天下无双,无双的自以为是就罢了,偏偏还蠢的天下无双。你去告诉方鸿祯,明日一早,我把漓山少主送到他手上。”
门外脚步声渐行渐近,武者应了一声,跃窗而出。
燕折翡转过身看着走进来的星珲,脸上笑容不变:“都说完了?”
星珲应了一声,随口道:“这有什么好说的,和他知会一声就是了,他反正不能拦着我来找小师叔。”
燕折翡点点头,眼中笑意更深:“说完了就好。”
说完了人就该走了。
初夏的夜晚不长,天也亮的早,客栈的小二将早饭送到了房内,燕折翡递给星珲一碗粥,在那小二退出房内正要关门时,忽然开口道:“隔壁天字二号房的早饭就不必送了,人不在。”
燕折翡顿了顿,目光落在星珲身上,声音依旧温和如昔:“昨晚上就不在了。”
星珲拿着汤匙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神色不变地将嘴里的粥咽了下去:“你都知道?”
燕折翡翘翘嘴角:“你觉得你能瞒得过你师叔?”
星珲抬眸,也笑了一声:“叫您师叔恐怕有些不当,千雍境主燕折翡,我说的可对?”
燕折翡并未显出几分意外之色,反而点点头,眼中像是有赞赏之意:“对,但是我与妫海明远不像吗?”
星珲颔首:“很像。”
“唔。”燕折翡沉吟片刻,温声又问:“那你什么时候知道我不是的?”
星珲放下汤匙直视她的双眼:“昨日见你的第一面。”
第63章 虎穴
燕折翡脸上终于露出一点讶然之色:“第一面?我是哪里与明远不像吗?”
星珲摇摇头,淡淡道:“哪里都很像,但也只是像。”
——你不是他。
燕折翡眉目舒展,笑了起来:“既然知道我不是,那还敢跟我过来?”
星珲敛下眼睫,拾起汤匙搅了搅碗里的粥:“境主说笑了,您特意在怀泽水道口等我,大乘境面前,我走得了吗?既然境主想演这出戏,那晚辈奉陪就是。”
他不等燕折翡开口,又继续道:“但我和苏朗确实是失算了,我本以为牵扯其中的只有苍梧城,却不想还有您,这样看来,此事解决起来就不容易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神色依旧泰然自若,看不出一分失算后的不安,声音里亦听不出丝毫波澜。
燕折翡打量了叶星珲两眼,又想起那位被眼前人摆了一道的苍梧城少主方修然,忽然有些不想把叶星珲送到方鸿祯手里了,所谓头角峥嵘,后生可畏,不外如是。
“后悔来怀泽城吗?”她问。
“不。”星珲抬头与她对视:“就算是事先知道境主在,我也会来。”
“这又是为何?你来了可就是人家砧板上的鱼肉,走不了了。”
星珲却不答,只放下汤匙微微笑道:“我吃好了,境主要带我去哪,现在可以走了。”
燕折翡对上叶星珲的眸子,试图从他眼里寻出一丝掩饰起来的惊惶,星珲坦然回望,燕折翡最终轻笑一声,拾起帕子擦了擦手指,再一开口,话音里带着几分慈爱:“星珲,我提醒你,自信是好事,可有些时候,不适时的自信可能会送了命。”
星珲还是淡笑:“那境主会放我走吗?”
“不会。”
“那不就是了,所以境主请吧。”星珲站起身来,朝燕折翡比了个手势。
“如你所愿。”
燕折翡戴上面具,起身走到房间一角,打开一道暗门,转头示意星珲跟上。
甬道里很暗,只拐角处燃着短烛,燕折翡和叶星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看起来就像真正的师叔师侄。
他们走了很久,眼前终于现出一点亮光,星珲不露声色地深深呼吸一口,暗自攥了攥拳。
他当然要来。
定康周氏的船就快要到怀泽港口,上面有漓山新入门的师弟师妹,他若不来怀泽城,一旦船入澜江水道到了定康地界,他们就真的九死一生了。
更何况漓山此番到云昌两州历练的弟子可不止颜霜师姐带领的那一支,他从颖海来怀泽的路上派人去查过,失踪的至少还有两支。
他是他们的师兄,自然应当护他们周全,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来怀泽城走一遭,不到方鸿祯面前,他怎么找得到下落不明生死未知的师弟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