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沧海(28)
见他带头,亲军都尉府、五城兵马司的正副统领也跪不住了,纷纷磕头请罪。
北山的一片林子烧了一夜,火也渐渐熄了,凌烨朝北方望了过去,淡淡问:“怎么烧起来的?”
谁都知道是刺客纵火,天子这话也不是问是谁纵的,问的是司煊防隅军都是干什么吃的,北山林子起了那么大的火,昨夜又尚未起风,显然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烧的这么大的,司煊防隅军都干什么去了?没人巡防的么?
司煊防隅军的统领一个头磕下去,连抬都不敢抬,听见天子问话,支支吾吾也不知道该怎么答,最后只嘶声说了句:“陛下恕罪。”
“他不知道,你们呢?”凌烨收回视线,面无表情。
亲军都尉府、五城兵马司的统领也只说出“臣等巡卫不力,请陛下降罪”一类话来。
凌烨微微点头,平淡唤道:“影卫。”四名天子影卫立刻现身上前,单膝跪下听命。
凌烨道:“去查。”
两个字出口,影卫领命而去,司煊防隅军的统领直接瘫在了地上,天子影卫都动用了,陛下显然动了真怒。
司煊防隅军平时是比较得闲的,昨夜一行巡卫的军官酉时逛了一趟,回来喝了酒,聚在一起打牌猜拳去了,他是司煊防隅军统领,自然难辞其咎。
凌烨挥了挥手,随侍的御前近卫即刻招来一列侍卫将跪着的一行人带下去,等着问罪。
远方天空渐渐露出鱼肚白,星辰隐去,晨夜相替,微红的朝霞自天地相交之处出层层叠叠晕染开来。
星珲一夜未眠,从营帐内走出来,脸上的笑意立刻敛了下去,面无表情地疾步朝御帐走去。
昨天他捉的那个刺客,似乎审到现在也没吐露出什么来,不愧是用得起洱翡两心绵的死士,刀刃锋利不说,刀鞘也严丝合缝。
那没办法了,他只能亲自去看看,这把刀的鞘到底有多难开。
凌烨听见星珲请命去审刺客时,是有些惊讶的,略迟疑了下还是允了。
天子影卫还是很有本事的,临时选建的一方囚室内吊着一个人,已经审了一夜,身上没一块好的皮肉,可人却丝毫不见死气。
星珲来的路上随手折了枝柳条,见着人先饶有兴趣地眯眼瞧了半天,鹅黄的柳条斜斜地一指:“放下来吧。”
司刑的影卫闻言微微有些疑惑,不过还是照办了。
星珲绕着人缓缓走了一圈,柳条轻轻扫过死士血污遍布的身躯,带起轻痒柔微的触感,那死士抬眸看了星珲一眼,身体却忽然微不可查地痉挛起来。
“洱翡两心绵?”星珲问。
死士神色淡漠,一声不响。
“除了那枚玉佩,还有苏朗?”星珲又问。
北山大火,万一烧死个世家公子,听上去荒诞,可也不是不可能。洱翡两心绵并不是致命的毒药,只会暂时压住内劲,让人没有还手之力,背后的人未必是要杀苏朗,更像是想要借着这场火带起的混乱,悄无声息地劫人,这也是星珲最为疑惑的地方。
死士紧紧咬着牙,垂下眼帘,半个字都不答。
星珲轻轻笑出声来,踱步走到死士身前,低头看着地上的人,淡淡道:“最后一个问题,谁派你来的?”
死士呼吸一重,面色煞白,眼底闪过一丝恐惧,额间尽是冷汗。
“这么怕?刀鞘果真是严实,怎么办呢?我偏就想看看刀上刻的谁的名。”星珲扔下手中柳条,忽然俯身,一只手扣住死士下颌,强迫他与自己对视,下一瞬,星珲瞳孔殷红,眼中似有流光游动,却又深不见底,宛如潜龙的深渊,将人的心神全都摄入其中。
锁灵控心术。
一旁的司刑影卫陡然一惊。
“谁派你来的?”星珲又问了一遍,一字一顿慢慢吐出,声音空灵低沉,带着说不出的利诱蛊惑,不知不觉间就攫走了人全部的神思。
司刑影卫忙侧过头去,不去看星珲的眼睛,咬了咬舌尖,尖锐刺痛让他从魇术的声音里勉强回过神来。
地上的死士面无表情,双眸空洞呆滞,一片黯淡无光,听见星珲的问话,嘴唇翕动,却半点声音发不出来,无声地缓缓吐出了两个字。
星珲却在一瞬间就看清楚了死士的口型,两个他一眼就能认出的字——
漓山。
星珲眸子猛得瑟缩,手上的力道不知不觉地一松,死士满头冷汗,软软地跌坐回地上。
漓山?
星珲全身的血都冷了,寒意从脚底一路窜涌上来,漫过四肢百骸。
锁灵控心术下绝不会有一句虚言,可天下九州也绝不会有第二个漓山。
瞳孔骤然又是一红,星珲蹲下身狠狠一拽死士的衣领,把人直接提到他眼前,厉声问:“到底谁派你来的?”
“嗬……”死士目光空洞,嘴里不断溢出痛苦的呻吟,额间一道月色流光一闪而过。
星珲猛地垂眸错开视线,识海遽然刺痛,瞳孔里的赤色消散,唇齿间呛出一口血来。
死士直接昏了过去,额间一道浅浅弦月环绕着的大乘阵术印记闪闪生辉,不过须臾,月色的光芒又黯淡了下去,消弭无形。
大乘阵印。
漓山东君姬无月的阵印。
星珲心里一片死寂,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阵印
司刑影卫忙扶起星珲,星珲识海泛起尖锐的疼,抬手擦拭了下唇角的血,摆手挣开影卫的搀扶,闭上眼睛缓缓道:“不用审了,问不出来的,他身上有大乘缄言术的咒印。”
司刑影卫觑着漓山少主惨白的脸色,还是迟疑着问了句:“大乘……?”
星珲沉默了一瞬,睁开眼睛,松开紧握的手指,涩声道:“不知道到底是谁,但应该有大乘境插手。”
影卫的心一沉。
九州五位大乘境。
东都境主,漓山东君,苍梧武尊,南山无矩,武陵道宗。
星珲没有说的是,死士额头不止是大乘阵印,还是东君姬无月的阵印。
每一位大乘都有一枚独一无二的阵印,据他所知,见过并且能结出东君阵印的大乘境,除了东君自己,只有一位,东都境主叶见微,他的父亲。
东君本人如今就在蔚山,同在武英殿天子近卫营共事近两年,楚珩真想用苏朗做什么,还用得上派死士劫人?退一万步讲,就算楚珩真的想要苏朗的命,十六那日无声无息地就能了结,用得上派人暗杀?
他绝不会相信是他师兄,可同样的,他也无法相信他的父亲会派人劫走乃至暗杀苏朗。
漓山从不涉政,他在宛州城为了给公主撑腰,逐了姜承平,暗查江锦城,他父亲都对此颇有微词,暗杀天子近臣,颖国公府的嫡次子,怎么可能?
可是控心术下无虚言……
人到底是出自漓山。
一夜未眠的倦怠此刻彻底都涌了上来,星珲身影微晃,走出了囚室,初秋的阳光尚且还带着夏日的热烈,照在身上暖暖的,可他心里冷的像是数九寒冬。
风平浪静的漓水之下到底有多少他不知道的暗流涌动呢?
或许就连这风平浪静,都只是他以为。
他不敢去看苏朗,一个人走回了自己的营帐内,枯坐了半上午。
午膳时分,楚珩带着食盒过来了,甫一踏入营帐,就开口问道:“我在陛下那里听说了,大乘咒印?”
星珲见他进来,也不说话,只点点头,低垂着一双眼睛,整个人都蜷缩在阴影里。
楚珩放下食盒,走到星珲身前,揉了揉他的头:“说吧,看见了谁的阵印,师父的还是我的。”
星珲的身子一僵,也没抬头看他,仍是不语。
能让星珲这般魂不守舍的,定然不只是大乘阵印这么简单,只怕他是问出了什么和漓山有关的东西,他亲手抓的刺客,亲自审问,结果最后却和他自己的家勾连上了,因着苏朗,他本就关心则乱,现在出了这样的结果,一时间自然难以接受。
楚珩叹了口气:“不说话,那看来就是我的了?”
星珲动了动嘴唇,声音苦涩:“师兄……死士可能是从漓山出来的。”
楚珩“嗯”了一声,拍拍着星珲的肩:“我答应你,这件事我亲自去查,是不是出自漓山,还是得看到底是哪位大乘下的缄言咒印。你别总往自己家想,再说见过我阵印的也不是没有,别的地方不说,断海一线天那儿就有,万一有什么人传出去也不足为奇,大乘的阵印又不是做不得假,等下个月十六,师兄给你结无矩大师的阵印看好不好?”
星珲靠着楚珩的身体,勉强接受了他的安慰,闷声问:“那陛下那里……”
“我去解释,我人就在这里,往漓山东君身上泼脏水,把漓山拽下去搅混水,哪儿那么简单?你别忘了,清和长公主手里还有一枚东君令,你可以给她许了的,怎么用随她。漓山前脚刚送出东君令,后脚派人暗杀天子近臣,你觉得可能么?再说了,在姜承平和江锦城的事上,我们少主还帮了陛下呢。”楚珩拍了拍星珲肩膀,温声问:“吃饭吗?”
星珲摇摇头,小声道:“你不是说漓山还不起钱,把我抵给苏朗了吗,我去找他。”
楚珩直接笑出声来:“行,那你去和你的债主哥哥柔情蜜意去。”
星珲脸上顿时泛上红霞,小声咕哝:“什么柔情蜜意,我就是去和他解释一下。”
楚珩没再揶揄他,又嘱咐了句:“你等会得了空,出面去和影卫那边说一声,别让那个死士死了。等下月十六,我亲自去审,不就是个缄言咒么,大胤九州还没你师兄解不开的咒术法阵。”
星珲应了一声,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拎着食盒就去找苏朗了。
他的债主哥哥昨夜用了药,洱翡两心绵的药力此刻已经去的七七八八了,见着星珲过来,苏朗问:“不是早就审完了吗,怎么现在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