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狗自烹(93)
可劝服与真实体认全然不同,没有见到尸体,谢霖在他这里便永远鲜活,他永远不信谢霖已死,他永远要为了这点微妙的希望绝望地努力下去。
游筠还在一边毫不留情地重复着:“他死了,他一定是死了,那么多人见过他挎着枷锁北上,他那样的身体好好养着都活不了,更何况是受刑,你没有见到他的尸体,是因为他被流放的路上臭了,你知道尸臭有多臭吗?他会肿胀,皮肤会充气一样爆破,会腥臭的水,会吸引蚊虫,会溃烂粘稠……你不会想看到那样的谢霖,所以烧成灰了最好,即使你……”
“你不也是吗?”纪渊打断游筠,“你不也是因为没有见到阿福的尸体,所以以为他没死吗?”
“他就是没死。”
“为什么呢?火势那样厉害,所有人都说他被关在屋子里,没有窗的房间,难道掘地三尺吗?”
“阿福没有死。”
游筠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自己刚刚还口若悬河,被纪渊一提阿福,便只知道反驳这一句话。
“阿福没死。”
两人一来一回,最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末了,还是纪渊先打破的沉默:
“那我们不一样吗?”
“你与我合作,不会有亏的。”
游筠还是没说话,听得纪渊又补上一句:
“我劝你听话一点,不然我有办法让你永远找不到阿福。”
【作者有话说】
“你老婆死了。”
“我老婆没死,你老婆才死了。”
“我老婆不可能死,我有办法让你老婆死。”
《死老婆战线联盟》今晚还有…
下章阿福回归
第97章 霁州
霁州位于北境偏北,临近关山一脉,大片草原连着山脉,地形辽阔,气候凉爽,虽然开年曾受战乱侵扰,可如今已是仲夏,民生多少恢复,也算是一派欣欣向荣的,倒正依了霁州的名字——雨过天晴。
这里曾经是乐王纪廿的封地,改朝换代后划给了敬王纪含,百姓们虽然会在茶余饭后谈论这王朝变换的故事杂谈,但也不会真的特别上心,可这位敬王不一样,纪含曾经便以平民身份与百姓交好,此番归来大家也格外拥戴,更有一件叫人上心的事情,便是他此次进京归来,带回了一个漂亮人。
西北人大多豪爽,纪含又与他们兄弟相称,于是在看到谢霖的时候,一些大方的姑娘小伙便直接莽了上去,询问纪含这是哪里来的客人,会留在这里多久,今晚要不要一起吃酒。
彼时谢霖还在病中,身体尚未完全恢复,纪含便全笑着推拒了,说等谢霖身体好些了再与大家相聚,来日方长。
回到房中,谢霖正躺在床上休息,帮他擦身的小孩见纪含进了门,收起毛巾立在一旁,双手绞在一起,看着十分局促。
“辛苦你了。”纪含眉眼含笑,说道。
小孩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摇头,他脸长得很嫩,眼睛又大又亮,瞳仁漆黑,倒像是小狗地眼睛,只是此时紧张地转动着。纪含看他局促,只好接过他手里的毛巾,说道:“你先下去休息吧。”
小孩点点头,飞快退下了,他身形小小,只可惜走路间腿脚仿佛有些问题,走路一瘸一拐的。
纪含转头望向谢霖,男人正紧紧地闭着眼,看起来睡得并不安稳。
他终于带谢霖离开了京城。
在知道纪渊决意要将谢霖流放时,他便开始计划这一切,可毕竟一切仓促,他来不及与谢霖一一讲明,只有在城外告别时简单提了一下。就在押解队伍终于到了他的势力范围之内后,纪含便开始了自己的计划,先是派人扮作好心人将假死药溶在水中,再找个大夫误诊,最后火化时偷梁换柱。糊弄三个解差不难,真正困难的是应付之后纪渊的调查,他实在抓了太多的人,彼时纪含还被困在京中,远程控制排演实在太过困难,好在最后一切都顺利结束,纪渊没有发现什么疏漏,他也成功离京。离京后,他追上谢霖,带着人一起去拜访了曾经认识的江湖大夫,谢霖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可纪含却不信是药石罔顾,草原人才济济,或许京城治不了的病,这风灵草俊的地方可以。
遍求之下,还真有神医开口,只是一番医治之下,最终下了死命令:再不能像往常一样过重思虑,不然伤及心肺,再怎么样也救不回来。
纪含求问谢霖寿数,大夫却不肯开口。
不肯开口也是好事,纪含这样想着,起码没了个定好的死期,他希望这样的说法可以让谢霖燃气更多生的希望。
历时月余,终于带着谢霖回到了霁州。
接连不停的舟车劳顿,让谢霖又有些低烧,于是清醒的时候并不太多。纪含将手轻轻搭在谢霖额间,将几丝拨乱的头发理顺,满是心疼的叹了口气。
除了谢霖,另有一件事情让他记在心头,便是刚刚出门去的小孩。
纪含与阿福不过一面之缘,前朝他曾有一次回京去见谢霖,那时阿福便一直缩在角落,看起来唯唯诺诺,没给他留下什么印象,后来先是有人来报说有一个瘸子一直跟着流放的队伍,时不时会请求解差允许照顾一下谢霖,那并不是纪含安排的人,却看起来并无恶意,于是纪含先叫人观察着,直到后来救下谢霖后,被谢霖央求找找阿福,才知道那个瘸子就是阿福。
只是瘸子的形象和谢霖讲述的不太一样,谢霖说阿福是个没心没肺,永远小秘密的小孩,可瘸子却总是畏缩在墙角,时刻保持紧绷的状态。
好在主仆相见,纪含庆幸自己没找错人。
一路上,阿福像是回归了从前那个角色,总是贴身照顾着谢霖,把自己当成下人,不与主人一起吃喝,只有在谢霖醒着的时候会放松些,别的时候,尤其在纪含面前,都十分紧张,甚至连答话都不敢。
纪含不知他为什么这么怕自己,明明自己也没有对他做过什么,可大家如今聚在一起都多少有些不愿明说的往事,他尊重阿福的心思,没有追问。
就这样在霁州休养了一段时间,谢霖的低烧也消退了,人也清醒起来,可以主动出门去,他难得神清气爽,霁州城边便是草原,想着要出去走走。
虽是夏日,西北也总是有风,刚吹了一会,便听到有人喊他:“大人!”
谢霖回头,看到兴奋的阿福。
小孩穿了一身草原服饰,大概是入乡随俗,纪含给他置办的,阿福大约是难得看他醒来,还走出门来,急急忙忙就要扑上来,只是走得越快,他腿脚的毛病越明显,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滑稽。
不过阿福也不在意,只是高兴地扑上来,堪堪在谢霖面前停下了脚步,看来是想扑着拥抱,却忍住了。
谢霖温和地笑着,将小孩揽进怀里。
两人虽在流放路上就有见面,可如今这样全无压力地相会,还是第一次。
谢霖感受到小孩温热的身体,紧紧地勒着他的腰,头埋在他肩膀里,两人抱了一会,阿福肩膀一耸一耸的,居然是在谢霖怀里哭了。
“大人……”哭声嗡嗡,又隔着衣料,听不明白。
谢霖知他辛苦,更知他委屈,将手搭在他后脑,轻轻地安抚着。
“都结束了,都过去了。”
阿福就这样哭了一会,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忽然跳开,从谢霖怀抱里挣脱出来,可整个人还啜泣着,眼眶鼻子都红红的,用手捂着脸,瓮声说道:“我我我弄脏您的衣裳了。”
谢霖失笑,只说没事,又将人揽进怀里,一直安抚着人哭完,两人才放开。
纪含刚来时就看到这样一幅画面,主仆两个手牵着手,都红着眼眶,依依不舍地望着对方。
他出声打趣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一听纪含的声音,阿福就跳到谢霖身后,也不知在躲着什么,纪含也不恼,只是笑着上前,问候了两句谢霖的身体,感叹道:“你终于醒了。”
一路上醒醒睡睡昏昏,确实很少见到他这样清爽的样子。
谢霖低头微笑,想出言道谢,却先被纪含伸手捂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