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狗自烹(83)
李屹眼神哀切,身体稍微动了动,大概是想上前问候,可碍于谢霖身边人多,止住了脚步,谢霖收回眼神,没再多望向那个方向一眼。
下朝后,纪渊本等着谢霖进宫找他,左右翰林院没什么事,两人大可以一起用了午膳,可德顺来报,谢霖急急离宫了,一直到晚上才入宫觐见,一进门就跪下请罪,说自己早上没听到德顺公公的挽留,一直到夜里才知道,纪渊哪舍得怪人呢,自然将人扶了起来,宽慰两句,再以此为借口从谢霖身上讨了个赏。
夏夜蝉鸣,寝殿里开着窗,晚风徐徐,也是凉爽,帷幔摇摆,纪渊也是难得舒爽,抱着已经疲累沉睡的谢霖,手指抚摸着他的眉骨,两人相拥而眠一直到天明,德顺进来提醒,两人稍微多躺了一会,就有些赶不上时辰。
向来早起的谢大人居然来的如此之晚,且是从中宫出来,众人议论纷纷,当事人倒是眉毛都不皱一下,十分坦荡,于是谢霖受宠一事越发引人注意,慕名而来的人几乎要踏破谢府门槛,而谢霖忙着应付宾客,不免冷落了纪渊,只好经常夜里进宫去安抚,白日里却又难免起的晚些,流言便如此愈演愈烈了。
伴随着谢霖受宠的流言,另有一派说法讲谢大人借着名头收受贿赂,拉帮结派,将谢府如何富丽堂皇,如何雍容华贵说的清清楚楚,更有甚者闹到了谢霖面前,一般都是那些被谢霖拒绝了的寒门学子,编出一些酸诗来叫小孩传唱,全不避讳谢霖,倒是谢霖性子宽容,即使听到这类说法也只当没有,挥挥手让下人讲那些小孩赶散了便是。
谢霖忙,纪渊倒是不嫌他忙,毕竟他了解谢霖的个性,总是闲不下来,只要他心里还有自己,忙个三两天总愿意来看看自己,惦记着自己就够了。于是皇帝日日盼,夜夜念,人来了就得寸进尺,人不来就三天两头稀罕物件赏着,直到某一个寻常午后,丞相赵显来找他,告诉了一个令他心慌的消息。
“近日与谢大人走的最近的,是李家长子——李长席。”
【作者有话说】
晚上好~
第88章 争吵
纪渊进门时,正看到谢霖有些急切地收起一封书信,男人将那贴纸夹进书本里,接着站起身迎上来拜礼。
纪渊动作有些僵硬,也不知是怎么扶起谢霖。
“皇上怎么来了?”
“你刚刚在看什么?”
两人同时开口,纪渊直直地盯着谢霖,目光毫不回避。
前日日赵显来时告诉他,谢霖这几日与李长席走得极近,他没想到谢霖日日陪在他身边,居然还有时间出去交际。京中那些谣言他不是不知道,可自己总是相信谢霖,若真有不妥,谢霖也不会存什么坏心思,但李家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凭谢霖的聪颖绝不会不知道,纪渊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谢霖的想法。
旁人不知谢霖的脾性,可他却很清楚。
谢霖若真想要功名利禄,讨好他就够了,这样以身犯险,只能是又想撇下他,瞒着他做那些损人不利己的事。
想通这一环的刹那,纪渊只觉得怒气上涌,皮肉都被冲击得层层剥离,从前谢霖喜欢瞒着他就罢了,现在自己都成了皇帝,为什么还要瞒着他!
见谢霖没有说话,纪渊又问道:“你刚刚在看什么?”
“没什么,霖正好刚煮了绿豆汤,皇上要来一碗吗?”
如此粗劣的理由来逃避问题,也是口不择言了,纪渊心底冷哼一声,没有应声,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谢霖终于盯得无奈,说道:“没什么,只是一些信件罢了。”
“与谁的,李长席吗?你们不是天天呆在一起,还需要通信吗?”纪渊不再委婉,直接说道,“那就是李长钰了?”
虽是问句,却没有给人回答的余地,李家这两个兄弟,弟弟长钰却比哥哥长席难搞得多,纪渊查到两人有书信往来时心都凉了大半,若说谢霖有什么计划,可以将李长席糊弄过去,却万不可能瞒过李长钰。
谢霖垂下头去,一言不发,纪渊比他高了半头,这样只能看到那双单薄的眼皮宁静锤着,这是他最讨厌的表情,谢霖每每要做些什么的时候,都是这样的姿态。
怒从心起,于是他不再忍,抬手捏着谢霖的脸颊把人头抬起来。他没有控制力道,指尖都泛白,可谢霖却没有皱一下眉。
“朕不去看,你自己说。”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那双垂着的眼皮动了动,像是被捏住触角的蝴蝶。
“是。”
纪渊松了手,浑身都卸了力气,摇晃后退两步,摸了把椅子坐下。
谢霖没多说话,沉默地跪在他脚边。
“你知道那李家是什么人,你为何要这样,朕……”纪渊喉头一顿,“朕要你自己说明白。”
“臣主管殿试,李大人想多送一人进来。”
“发榜都过去好久了,现在怎么加人?”
“李大人说,他那边有办法,只叫臣听他的就好。”
“只有这些吗?”
“是。”
纪渊看着谢霖面无表情地跪在他面前,反复盘问却也只说是殿试舞弊,再也坐不下去,站起身来在室内踱步,忽地将屋角陈设的长剑抽了出来,剑尖戳在谢霖脸上。
“朕要你说明白,把全部都说明白。”纪渊耐性几乎耗尽,可谢霖仍是冷心冷性的模样,稳稳地跪在地上,就要开口,却被纪渊打断了。
“要你说的明白,是说明白你与李家交好是为了搜集证据,说明白你要以身犯险抓他们的把柄,说明白你要为朕……”纪渊眼里沁出泪来,声音都哽咽了,“你要为我,再做那些蠢事。”
长剑锵然落地。
纪渊也跪坐下来,靠在谢霖身边,伸手扯着他的衣袖。
赵显同他说了之后,他连着的两天晚上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这件事,终于才想明白一点,谢霖那样爱他,断不会害他。
可谢霖却只是跪着挪了挪身体,避开纪渊跪的方向,将衣袖淡淡地抽了回来,偏过脸面向纪渊,脸上似乎带着嘲讽的笑:“皇上怎么会那么想。”
纪渊一时愣住了,看谢霖深吸一口气像是真的决定了什么一样,说道:
“臣帮李家,只是因为李将军答应接臣去胶东。”
“什么去胶东?”纪渊一时有些发懵,不明白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是什么意思,可对上谢霖冷漠的表情,他心尖一颤。
接去胶东,那就是离开京城。
谢霖想离开他,更知道自己不会放他离开,而这天下真的能与皇帝抵抗,接走谢霖的,只有镇守东疆的李长钰。
离开京城,离开纪渊。
为什么呢?明明前些天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要离开自己?纪渊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许,可他知道谢霖是多么犟的人,若是他认定的事情,自己怎么也阻止不了。
那股熟悉的恐惧又绑架了他,连带着前些天隐约察觉的诡异,他不知道谢霖是从什么时候定下了要离开他的念头,只觉得自己从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眼前这个可恨的男人暗自在心底立下一次又一次的决心,这想法又让他恨了起来。
纪渊一把扯过谢霖的领子,骤然收紧的领口令人呛咳起来,苍白的面皮上泛起薄红,居然比那面无表情的可恨样子更生动些。
“你要走?”
“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这么对我?”
“我不会让你走的。”
纪渊字字泣血,眼看着面前人几乎要吐不出气来,才松开手,看着谢霖倒在地上,捂着胸口抽搐。
他看够了谢霖这个样子,既然心里早想着要离开他了,为什么前些日子还装作像以前一样地来骗他。
纪渊站起来,居高临下,望着谢霖强撑坐起,说道:“你走不了,自己想想吧。”
言罢,转身离去,却在门口听到身后人蚊呐一般的声音。
“皇上不是要选秀了吗?”谢霖声音嘶哑,气息不稳,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
纪渊定在原地,心虚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