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狗自烹(37)
当时他信誓旦旦,却不懂宋梓明为何眼含悲悯,如今却明白了。
那是对他这愚蠢的一腔心愿最后的同情。
纪渊爱谁他不知道,反正不会爱自己。
敬酒的人还立在那里,谢霖晕乎乎地提起桌上的酒杯,他也确实想喝酒了,喝醉总好受一些。
斟满了酒,正要举杯,一只手却伸了过来,摁下谢霖抬起的手。
纪渊在谢霖左侧,此时凑过来,压着声音问:“你是不是刚喝了药?别喝酒了。”
谢霖反应过来是自己身上的药味冲到纪渊,往右边躲了躲,皱眉道:“抱歉,冲撞殿下了。”
说罢,他还想抬手敬酒,却又被纪渊压下。
谢霖不由火气直冒。
这些日子自己独自在外的时候他不管,刚刚自己无座受辱的时候他不管,现在喝一口酒倒要他管了!
许是病中人分外敏感些,谢霖猛地站起来,夺过酒杯一饮而下,接着就要推开人离去。
这屋里的空气腌臜难闻,他实在受不了了。
纪渊来不及阻拦,就看着谢霖推开宋梓明,没走两步便扶着墙壁开始咳嗽,撕扯的嗓子听着都令人害怕,纪渊终于有些信了谢霖“抱病”的说法,担忧地跟上前去。
却看见从那人嘴角溢出一层一层粉色的血沫。
【作者有话说】
纪狗:可以惹老婆生气,但不能把老婆气死,嘿嘿嘿(愚蠢憨笑)
谢霖:不用气也快死了谢谢您。
第36章 污渍
纪渊没见过粉色的血,一时竟有些愣神,等他要扑上去扶住谢霖时,却被那人向后一推。
瘦削的青衣人连连后退,用手帕捂着自己的嘴。
纪渊还想上前,却听见谢霖厉声道:“别过来!”
声音嘶哑如厉鬼,伴着止不住的咳喘。
背靠戏台的人深深地闭了闭眼睛,将手帕收进怀里,尽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胸口的闷痛一直持续,连带着心脏搏动如擂鼓,每呼吸一口都如刀割,逞强咽下的酒液在胃里翻滚,火辣辣地痛,谢霖有些支撑不住,因高烧而迷蒙的大脑已经无法清晰分辨眼前的景象,他只知道不能让面前的人再靠近。
不能被发现,他不要任何怜悯。
背后戏台上的戏子依然在敬业的表演,如今谢霖这样被众人看着,只觉得自己比那些戏子丑角还要可笑。
谢霖知道自己会坏了气氛,却没想到闹得这样一团糟。离开这里。
谢霖心想,可他现在就是站立都困难,更不要说迈步。
一旁的纪渊依然想上前查看,却被谢霖尖锐的姿态逼得不敢前进,他没有见过一向从容的谢霖露出这样的表情,为何会恐惧自己靠近?明明上一次生病时,还是依赖的姿态,全由自己照顾。
这样想着,旁边却扑过来一个人影,纪渊看到谢霖一瞬间的惊惧,瑟缩着后退,却又在看清来人时全身放松下来。
“大人!”
阿福一进门就看到这样的情景,心都凉了半截。他离开王府前拜托了一个相熟的老乡,如果谢霖回来一定要告诉他,虽然春假谢霖一直给他放到十五,但阿福实在不放心谢霖自己一个人留在王府。
“阿福,”谢霖认清扶他的人,终于放松地将全身重量靠在他身上,少年的肩膀拖住这具轻飘飘的身体,听得气喘的声音在耳边祈祷:“带我走……”
撑着谢霖无力的身体,自己不过是离开两天,谢霖竟又憔悴了些许,更不要说触手的温度烫得吓人,阿福恶狠狠地扫了一遍席间众人,包括他最大的主人纪渊,接着轻轻扶着谢霖,慢步离开正殿。
纪渊是想跟上去的,可吴嬷嬷还留在这里,他只能自己反应了一下,退回席间。
他被谢霖刚刚的姿态惊到了,这个向来包容他顺从他的人,居然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那种不适的感觉又出现了,就像是攥了一把细沙在指尖,明明已经捏的很紧,却控制不住它的流失,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掌心已经空了。
纪渊想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更令他忧虑的是刚刚谢霖喷出的粉色血沫,而对方熟练地掏出手帕清理以及抗拒他触碰的动作更添疑窦。
席面在宋梓明的交际之下又回到了平和的状态,纪渊一边陪着,一边发呆。
曾经他想等到谢霖服软,久等无果后他想等到除夕,除夕缺席后他又想等到年后,想等来日方长,晾谢霖冷静冷静也好,毕竟他做了那样大的错事。
但今日一遭,纪渊忽然不想等了,或者说他对等待这件事生了恐惧之心。
他怕瘦得几乎透明的谢霖,哪天真的就消失不见了。
席面周转,好一出《三娘教子》终于唱完了。
纪渊送了吴嬷嬷回宫,一回府便去了谢霖院子。
院子里的人比往常多一些,但依然死气沉沉的,下人们都躲懒在一旁休息,残雪落叶一片。
久无人归,院子里的雪也只有几串脚印,大多都干干净净。
纪渊踩在上面,听雪嘎吱的声音。
临到了了,他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不知站了多久,久到面前的木门忽然开了,阿福走了出来。
小奴硬气的很,见到纪渊也没有行礼,反倒横了他一眼,端着水盆到檐下洗着什么。
纪渊多看了一眼,发现他在洗谢霖的手帕。
看了一会,又想了想,男人提步过去。
刚走到阿福身边,坐在木凳上的小奴便起身,错过纪渊,抬手将手帕晾到绳上,又进屋取了两件衣服出来继续揉搓,用力之大像是在泄愤。
纪渊知道他看自己不顺眼,也没多计较,而是走到晾衣绳前,上面挂着两块枕巾,还有一只刚放上去的手帕。
帕子是淡青色的,绣了两面竹叶,大概是用了很久,布料都有些变形。
除了变形,还有一些残留的污渍,一块一块。
纪渊立在帕子前看了很久,又被旁边的枕巾吸引过去了。
乳白色的两块枕巾,已经干了,上面也有褐色的污渍。
纪渊知道自己应该尽快进去,和谢霖说两句话,不管说什么,开口了总能说明白一些。
但他就是无端被这两块破布吸引,回避进门后的风波。
阿福又洗完了一件衣服,走到纪渊身边甩了甩,扬手搭起。
就在他整理吊绳上的褶皱时,旁边站了很久的纪渊忽然说话。
男人盯着那两块老污垢,说道;“你没洗干净。”
阿福没有立即回话,依然细致地将衣服整理平展,又绕到旁边,把绳上干好的枕巾取下来,转身离开时,好似不在意地回复道:“都是血迹,不好洗干净的。”
阿福在村里长大,从小到大给全家人洗衣服,父亲杀猪,时常衣上带血,他对洗清血迹十分拿手——及时清洗要用冷水,搓些皂角浸泡之后再细细地揉。
但血迹若是留存久了,便怎样也洗不干净了。
一开始谢霖大抵是瞒着他,自己弄脏了偷着随便搓搓,后来某天早上他提前去探望谢霖,看见那人正把染了血的枕巾往床下藏,正好被抓了个正着。
原来谢霖患病之后便时常胸痛,咳血更是频繁,若是醒着便用帕子捂着,但有时会从梦中咳醒,躺床上又无力起来,就只能用枕巾先随意擦擦,免得弄脏床褥,待力气恢复之后藏到床下,晚间从翰林院回来之后再偷偷洗干净。
阿福不知道谢霖生了什么病,只知道这一定很严重,村里若是有人生这样的怪病,肯定活不了了,但他相信谢霖福大命大,抱着最后的希望更加关心谢霖,除了见到谢霖越来越严重的病症和令人揪心的痛苦,丝毫不见病情好转。
这王府是个吃人的王府,阿福这才明白,这王府会陨落谢霖这样花儿一样俊朗的人。
阿福也不再热爱王府这份活计,他还留着是为了谢霖,照顾这个本该被捧在手掌心的人儿,若是谢霖哪天离开王府,他一定也不回头。
所以阿福看着在晾衣绳前发愣的纪渊,心里只觉得愤恨可笑。血迹?
纪渊想到了那粉红色的血沫——谢霖是用这块青色的手帕擦拭的——那上面重重叠叠洗不干净的深色污渍是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