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狗自烹(65)
“去找,找了吗?”
纪廿表情复杂,迟疑道:“虽是派人去找了,可这一站死伤惨重,又要时刻抵御匈奴再次夺城……”说着,纪廿像也说不下去,叹了口气。
“援军还没到吗!”谢霖声音有些崩溃。
李屹从未见过谢霖失控的样子,即使是从前难过,也都勉力克制着,他徒劳地轻拂谢霖后背,却只能感受到那具单薄的身体急促地起伏。
“快了。”纪廿也没办法应对谢霖的质问,好在谢霖也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没再多说,点了点头,又轻轻对纪廿说了抱歉。
接连的坏消息叫他有些支撑不住,谢霖晃了晃身体,一双浅色的眸子失焦,茫然地环顾四周。纪廿担忧上前,想伸手去扶,却被谢霖些微后退错开了。
一如既往地垂下眼眸,单薄的男人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些什么,发出一些无意义的音节,又无措地闭上了,轻轻拉了拉身边人的衣袖,示意离去。
李屹向纪廿道别,扶着谢霖离开。
第65章 邀约
边关情势未定,京中却又紧急起来。
从狱中出逃的犯人不知有什么通天的把戏,居然一直没找到,城门便始终是严查的状态,不止出城,包括进程的人货都要严格排查。
陡然听到纪渊失踪的消息,谢霖心神不定,静下心来,却又想到魏文当时的嘱咐。
若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不必相信。
这话像是纪渊提前计划好的预言,谢霖不知边疆军情,只是在难以控制的担忧之外,终于多少冷静下来。
当时王府内发现硝石,纪渊下狱,之后又很快出征,两人没有机会就硝石一事细细算来,只知道背后的主谋宋梓明如今躲了起来,其余的调查皆由皇帝处理。
北境战乱一事迅速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硝石一事就这么揭过去了,反倒是如今将这些事情联系在一起,显露出些蹊跷。
皇帝对谢霖没有护好纪渊一事大动肝火,却在调查背后真凶上草草了事,这个一直潜藏在幕后的家伙仿佛玩弄了整个朝廷,若非皇帝昏庸,便是有意为之——谢霖比较偏向后者。
这是崇明帝惯会用的把戏,犹如治疗恶疮,先叫它充分溃烂,再火刃完全根除,足够狠,也足够干净。
更枉论说对方手中还掌握着黑火药,虽说不知数量多少,也万不可轻举妄动。
心中顾虑重重,眼前人和善的笑便愈发刺眼。
“不知先生以为如何?”纪廿笑着将属下整理好的文稿递给谢霖,慢悠悠地在堂间踱步。
看着纪廿的闲散模样,谢霖心又沉了沉,并非是谢霖怀疑,真正有实力可以将皇帝逼到这一步的,只有眼前这一人。虽说北疆萧王纪伏也是势力强大,但一直安稳地呆在边疆,除了性格举止桀骜了些,没有出别的乱子,反倒是一直纵情山水的纪廿,更符合皇帝这一局。
让权参政,许可留京,勾引纪廿一步步深入,反书造谣,火药构陷,仍然克制着按兵不动,不知下一步会是什么,谢霖只是裹在其中的一粒小小棋子,或许布棋之人早在背后算好了一切。
虽然这样推测,谢霖仍难以真正放下心来。
如同纪含和左闻丘一般,不知这一局的献祭之人是谁。
收心垂眸,谢霖快速翻阅了纪廿递上来的卷子,每年的殿试都关涉甚广,只是这一次纪廿仿佛有些过分地细心了,就连服秩礼仪都要和谢霖一一确认。
“都很好,”谢霖微笑,他没有拒绝和纪廿讨论这些琐事,全当周旋。
两人又聊了些细节,日暮西山,纪廿向谢霖发出邀请:“小王听闻城西丹心院里上了新的京戏,不知先生是否愿意陪小王一道看戏?”
丹心院算是京城最大的戏院,和长柳戏院那种花柳地不同,里面的戏子是真的童子功练成,打小唱戏,就是为了成角,每场戏目几乎都是座无虚席,更不要说排了新的折子。
可谢霖却没有这个闲情逸致,尤其在几次戏台之下都没有留下很好的记忆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听戏了。
“多谢王爷好意,霖身体不适,想早些回去休息了。”既然纪廿知道了自己身体的底子,谢霖也就大大方方地拿这个当借口,前几次纪廿也有邀约,都被他这样拒绝了。
只是没想到这次,始终温和的男人居然欺身上来,有些受伤地说道:“先生还对小王心怀戒备吗?”
谢霖猝不及防,男人离得倒是不近,约有大半臂距离,但也超过了合乎礼仪的距离,他的上身稍微向后挪了挪,陪笑道:“王爷多虑了,实在是臣身体不适。”
纪廿不再靠近,一双眼睛紧盯着谢霖,眉间依然不甚平展:“小王多次邀约,都被先生拒绝了,实在不能不叫人多想。”
确实,自从纪廿开始每日在翰林院报道后,便对谢霖发出邀约,不是有什么新物件去瞧瞧,便是又有了好吃的要去品鉴,谢霖一般拒绝,而在他拒绝后的第二天,纪廿便会带着那些新物件小点心出现在翰林院里,美名其曰:“山不就我,我便就山。”
若非对他心有怀疑,始终无法正确看待这个人,谢霖定会将纪廿这些过分讨好的行为当成首要目标,尽快处理干净。
男人撤回身体,恢复礼貌的样子,颇为遗憾地说:“只可惜这京戏搬不到翰林院来,总不能请戏班子在门口搭台唱一出。”
玩笑话将适才尴尬的氛围化解了,可纪廿仍是等着谢霖回答的样子。
“王爷这样做……”谢霖笑笑,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将这话说下去,纪廿的心思克制又明显,无需多问,可他的答案从未隐瞒过,更何况是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
斟酌半晌,谢霖换了个说法:“王爷没必要这样做。”
纪廿像是早知道他的答案了,神色如常,只是眼眸中透露出坚定的热火,他摇摇头,说道:“这话早在多年前先生便教与小王了,”男人笑着,回身收拾自己的东西。
“随心即可,小王所做之事皆追本心。”
谢霖哑然,只是没想到当年一堂课会叫纪廿记得如此之久,且反复提及。
纪廿没再强求,遗憾地叹两句今日出演的角儿,再体贴地问候谢霖身体,说自己府中定会尽快研制新的药物,全都滴水不漏地关心了一遍,甚至还在临走前对谢霖劝道:“先生这两日多小心些,听说城中流窜恶犯,还是早些回家吧。”
谢霖一一周旋应和,最后也只能落得一句:“多谢。”
男人笑着道别,没再多话,转身离开了。
谢霖这才开始发愁,不论政事,纪廿这种克制的纠缠简直叫人难以摆脱,用合乎礼仪的冒犯以及锲而不舍的坚持完全的缠住自己,如同捕兔的细蛇一般——他不愿将纪廿想作蛇,更不愿将自己比作兔子。
至于皇帝在布什么局,谢霖揉了揉眉间,长出一口气,自己迟早还是得去当面问个清楚。
第66章 镜像
不知是否是因为知道京中有逃犯流窜,谢霖只觉得今夜回家路上有些过分冷清。
离开翰林院的时候天还未黑,只是魏文被捕一事他多少有些上心,于是往大理寺走了一遭,只说是自家远房亲戚被当成逃犯捕了起来,如今还没释放,所以过来看看。
他没摆什么官架子,却还是惊动了大理寺少卿,被拉着一直聊到天黑,最后只说是会尽快将魏文放出来。
被强硬地灌了两杯酒,谢霖有些头晕,提着灯走在路上,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他不由想起了纪廿傍晚时的嘱咐:“听说城中流窜恶犯,还是早些回家吧。”
这么想着心里难免发紧,可自己一无钱财二无美色,穷官一个,命都不一定有那逃犯长,想通了于是脚步又轻快起来,结果不知哪个路口就失去了意识。
醒来之前,谢霖只许愿又是游筠的恶作剧,可睁眼后却发现灯火通明,同上次完全不一样,更诡异的是,他正坐在一面镜子前,比一般的铜镜要大些,几乎可以映出人的整个上半身,镜面被擦的很干净,周边雕刻繁复的花纹,皆是莲花荷叶缠绕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