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狗自烹(33)
谢霖想着,转头往正房走去。
王府一条连廊贯通,接着正房的院子,如果纪渊在里面,门口往往守着仆人。
谢霖以前并不会过分讲究,没人拦也就进去了。
只是今日,走到门口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劳烦你去通报一声。”
谢霖看着愣在门口的小厮,温馨提醒道。
十几岁出头的小孩被谢霖这样笑着一看,脸涨得通红,掉转头就小跑进了院子,没一会出来了。
“王爷请您进去。”小厮说道,眼睛躲躲闪闪地不敢看谢霖。
“多谢。”谢霖举步走了进去。
才进院,便听见两三声琴声,一段简单的调子,清浅波动又迅速停止。
谢霖继续向前走,院中两人,一坐一站,白衣男子抚着琴弦,停止余波震动,一旁高挑挺立的男子笑着与他说些什么,听见谢霖动静,横着眼看过来。
谢霖抬了抬眉,来得不巧,人家正在谈恋爱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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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棉花
昨晚两人刚吵了假,纪渊想着好歹有一周不得见,没想到今日谢霖就主动找了来。虽然身边有宋梓明在,纪渊依然赌气似的叫了谢霖进来。
但看到谢霖时,纪渊又觉得他有些不一样了。
最明显的可能是在他进门前先有小厮来通报,这并不像谢霖往常的作风。
但这只是一个小细节,如果非要说哪里让纪渊感到不适,可能是谢霖变得有些——温和。
进门的谢霖穿着往常习惯的青衣,长袖飘飘地漫步进来,见到自己,甚至还微笑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就远远地站在一边,不再向前一步。
这个距离还是过分远了一些,纪渊有些不满,并且将谢霖奇怪的感觉归结于他散下来的头发——往常谢霖都会将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
纪渊依然观察着谢霖,试图从他一举一动间看出奇怪的地方。
“有什么事吗?”纪渊问道。
谢霖微笑道:“想必殿下已经收到圣旨,赐殿下参政权,并与乐王殿下一同处理江北瘟疫一事。”
“所以呢?”
“明日便要上朝,霖来看看殿下是否有什么需要。”谢霖依然不紧不慢地说。
皇子第一次上朝,从服制到礼仪,从朝中事务到官员关系,无论哪一项都是大功夫,一般来说会有一个周目的准备时间,只是如今瘟疫情势严重,又是年关,所以只能让纪渊尽早加入。
谢霖说着,将手里的材料放到石几上,一旁就是宋梓明的琴,后者乖顺地收了收琴,站起身来说道:“若是谢大人与王爷有话说,在下先告退了。”
纪渊还没说什么,谢霖却直接抬起头来,冲宋梓明温润地笑了一下,说道:“无妨,霖本以为殿下会有什么问题,现在看来……”他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游移,最终落在纪渊身上,“现在看来,是霖打扰了。”他低着头后退一步,想要离开。
今日收到圣旨后,纪渊一刻不停地呆在书房里,将御书房里送来的奏折看了个遍,对朝中诸臣之间的关系也多少清楚些,今日更是在头脑里又盘算了一遍,只是事情琐碎繁杂,十分耗费精力,正巧宋梓明前来送糕点,这才与他放松一下,没想到就被谢霖抓了个正着。
纪渊终于知道谢霖哪里奇怪了。
这人从刚进门开始就是笑着的,看见宋梓明在自己身边也没有什么崩坏的表情,反倒还温温和和地与他讲话,换做往日的谢霖,哪会这样从容。
莫不是吵一架脑子坏掉了,或者是又盘算些什么坏主意。
纪渊皱了皱眉,心下不爽,看着谢霖就要走,冲那人背影说道:“将你的破本子拿回去!”说着,抄起石桌上的材料,冲谢霖扔过去。
那应该是个用了很久的本子,触手的瞬间都能感觉到纸张薄薄的,应该是多次翻阅记录,一个本子厚了又薄了,不知多少年岁。
上了年纪的编绳在掷出去的瞬间,撑不住分崩离析的张力断开了。
纸张飞散在空中,撑着风悠悠地下落。纪渊没想到本子会散开,隔着飘散的黄纸,他捕捉到了谢霖轻微抬起的眉头。
那人像是有些惊讶,可能还有一些失望,纪渊又仔细看了看,一瞬间很短,再仔细看,又来不及看出些什么,刚刚那些情绪像是自己的脑补,谢霖根本没有什么浓烈的情绪。
纪渊等着谢霖发作——当然不是那种破口大骂,他知道谢霖不是那样情绪外露的人——谢霖的发作是闷声变作石头,往往呈现在捏紧的指尖和绷紧的下颌线,眼睛一定是垂下来的,用沉默和假装淡然来无声抵抗。
他们认识这么多年,谢霖的反应纪渊都知道,怎样伤到他,纪渊也最精通。
就是要这个场面,当着宋梓明的面,要他跪下来拾掇那碎了的本子。
谢霖最宝贵的,不就是他那些少得可怜的自尊么。
谢霖久久地没有反应,直到最后一片纸张落了地,他也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乖顺地蹲下去,甚至跪下去捡那些页面。
这是他用了很久的本子。
可能从刚进翰林院开始,就会在上面记录一些朝中秘闻和官员党派。今朝为了给纪渊借阅,他还专门又整理了一遍,将其中比较重要的标注出来,晦涩复杂的批注在旁。
没想到这老伙计落得个和他差不多的下场。
昨夜刚下过雨,今日地面还是潮湿的,尘土沾湿了青衫,谢霖一页一页将本子捡好,直到最后一张,落在了宋梓明的脚下。
白衣人许是看不过去,想要弯腰,却被谢霖止住了。
“公子穿的白,多谢。”
确实,宋梓明总是一身白衣,真让这冬泥惹脏了,可不好看。
谢霖在宋梓明面前弯下腰去,屈下膝去,往日高傲的透露终于低下了,他不再是翰林大学士,不再是谢家独子,也不再是皇子侧妃,只能是一个被旁人掉了书本的普通热,现在要弯下腰去捡那一页纸。
石凳处积了点水,纸张上的墨迹大半都晕开了,辨不清楚,谢霖拾起来,轻轻吹了吹上面沾的小石子粒。
他将书稿拢拢,收回自己怀里。
纪渊等着他发作。
谢霖又退到那样远的距离,手虚虚地捧着自己脆弱的本子,嘴角带着些歉意的笑,眼睛迎上纪渊的眼睛。
“这样坏掉别人的东西可不好,不过是霖打扰了,告辞。”
纪渊像是一拳头打到了棉花上,谢霖终于不是往常那样讨人厌的模样,终于嘴角带了些讨好人的笑,但这样的谢霖却更让他膈应,甚至还有些若有若无的心慌。
这下没人能拦住谢霖了,脏了衣服的人就那样离开,没有受辱后愤怒的回应,也没有悲切地多回头看一眼,整个过程,宋梓明都挨在纪渊身边,可谢霖也不再像往常一样露出些吃醋的表情。
变了,一切都变了,纪渊终于后知后觉地确认了这个事实。
尽管他依然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发生了变化。
谢霖捧着本子回到侧房,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宋梓明住在哪里,也不会有人来和他交代,只是整个王府的空气都像被污染了一样,让他吸一口就胸疼。
只是回到侧房,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有些惊讶。
从睡铺到炭盆,里里外外屋子都翻了新,还有几个仆人在院门口等他,见他进门还恭恭敬敬地问好,谢霖扫视一圈,唯独不见了阿福。
一个看起来年长些的下人走上来,对他说道:
“今日宋公子下令,命我们几个将您的侧房全收拾了一遍,又派了些下人来服侍您。”
【作者有话说】
昨天生病休息了一天~今天补上!
第34章 阿福
看着焕然一新的屋子,谢霖心里有些震惊。
纪渊难道真的被宋梓明迷了心智,他刚来王府一日,居然就开始管事了。
宋梓明来历不清,只知道是个穷苦人家卖身葬父,谢霖曾派人去查,结果却是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