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狗自烹(125)
纪含倚在桌前,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手中书卷,听见门口动静,掀起眼皮瞥了一眼谢霖,目光中尽是唏嘘,揶揄道:“怎得来的这么晚。”
谢霖脸皮登时红透,挪着步子坐到桌边,拿起纪含放在一边的经卷,顾左右而言他:“今日整到医经了吗,这方面我实在生疏。”
纪含哪能放过他的迟到,见人退缩,愈发咄咄逼人:“从前在弘文馆的时候,数谢大人来得最早,今朝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好了。”谢霖垂下眼皮,轻推纪含,对方知道他不经逗,这才敛去调侃的目光。
这次重新整理的工作繁重,除了那惯常的十三经,更有别余经卷需要处理,禅经心经谢霖倒还了解一二,另有法国寺的主持大师们负责编撰,只是这医经药经虽然有太医院协助,编辑一事上还缺个人手,他们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选,今日太医院已将书稿交回,此事亟待解决。
“我心里倒是有一人选……”谢霖犹豫开口,眉间思量,却又摇头否决,“只是因为一些往事,他想必不太愿意。”
“是谁?”
“李屹。”谢霖轻叹。
纪含大吃一惊,说道:“你们师生一场,我看他对你的关心半分不假,怎么就不好开口了呢?”
谢霖闻言,只是摇头。
如今的李屹,早从之前的小李大人变成了正经的翰林学士。李大人学识渊博,京城盛传他是完全继承了谢霖衣钵。身为旧日师长,他曾听过李屹帮李映编整药典一事,此事由他来做最合适不过。
“曾经他还是我的学生,做一些编辑撰改的活可以,如今翰林院事务繁忙,就不要麻烦他了吧。”
“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纪含拦住谢霖话头,知道他又要回避逃走,“你刚才说李大人是因为旧事,恐怕不愿帮忙,这是为何?”
哪有什么旧事,不过就是谢霖自己的心结,他自以为亏欠对方,将上次重逢的一些细节在心中放大,想着两人生疏了,至于对面李屹怎么认为,确是谁也不知道。
谢霖将前因后果同纪含说了,男人沉默半晌,忽然开口:“那就这样算了吗?”
“嗯?”
纪含正色,对着谢霖双眼:“就这样算了,你想着自己亏欠,李大人想着过去怨怼,你们互不联系,即使都在京城,你们也互不联系,无论从前什么样的师徒情义,就这样随意断了散了,想怎样就怎样吧。”
谢霖没想这么多,只是听到最后一句“随意断了散了”,立即反驳起来:“我没有,怎么会那么想,只是那些事情,我……”
他自己说着说着,声音便哑了下去,纪含见他沉默,知道友人思虑深重,非但要考虑与旁人的关系,还要纠结事情更深的原因,不是一时半刻能想通的,果然,谢霖低声说道:“我的确是做错了。”
“当年很多事情,不是你一人之力就可以有所转圜的,不必过分苛责。”京郊,外宅。
谢霖刚从翰林回来,心中激动未平,从前师生尊卑分明,他于关系中向来从容,却没想道如今自己成了那个忐忑之人。
因着纪含劝解,他下午专门去翰林院拜访,李屹如今呆在自己曾经的书房里,屋内陈设一切如常,见他来了,李屹仍是坚决尊他为上,一时恍惚,竟像是回了从前。
谢霖将一切坦白,李屹则讶异他的想法,说自己从未怪罪于他,并欣然接受编撰一事,两人聊了许久,因时空带来的陌生烟消云散,又重新亲切起来。
谢霖不愿将自己之前的反思视作多想,反而更加珍惜与友人的情谊,他身边故人离散居多,如今有一个算一个,他都不愿失去。
得了赦免,心绪难平,一进门便有些抑制不住,谢霖从路上打了酒回家,纪渊不在,自己偷着拿茶杯自斟自酌,结果刚喝了没几口,手腕便被人抓住了。
“你怎么喝酒!”纪渊一进门,见到谢霖两颊通红,正往杯中倒酒,冲进去便拦了下来,虽说男人身体现在较之以往已经好了许多,可从前种种仍是伤了根本,饮食仍要顾忌。
酒不醉人人自醉,谢霖已经有些头脑发热,见到纪渊来了,也不避讳,而是直接讲道:“今天高兴。”
纪渊忙了一天,两人中午也没见面,并不知道他在高兴些什么,只好半强迫半哄骗地将茶杯从人手中取下来,再温言问道:“发生什么了?”
酒劲上头,说话也不利索,谢霖大着舌头讲道:“今天去见了山乾,他原谅我了……他说、他说他从来都不怪我。”
谢霖难得高兴,纪渊自然跟着舒心,只是这高兴的源头确实却是因为旁人,男人心下便隐隐生了比较的心思,想着当时自己和谢霖和好的时候,他有没有这样高兴。……好像没有。
他有高兴到喝酒庆祝吗?……好像也没有。
这两个问题想通了,某些酸涩心意便翻了上来,怀中谢霖仍要酒杯,不然便要直接对着壶口喝,纪渊不动声色地把酒也收走,顺着他的话说道:
“李屹他知道你用心良苦,怎么可能怪你呢。”
他软言安慰了几句,谢霖一直沉默听着,可忽然,男人像是想起什么,表情苦了下来,纪渊以为他喝不倒酒如此难受,差点就要妥协,却听得谢霖嘟囔:“他不怪我……你怪我。”
纪渊一愣,他哪有的胆子怪罪谢霖,头脑紧急思索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一番风暴,终于想起来之前谢霖同他倾诉的时候,自己好像是站在李屹那边说了两句。
结果现在人家李屹说从来没有过怪罪的心思,自己这边里外不是人了。
“我没有怪你,我永远不会怪你的……”纪渊一相通,张嘴就开始辩解,可才说了没两句,忽然嘴唇一热,那双半闭的浅瞳便近在眼前。
谢霖突如其来的主动,搞得纪渊浑身僵直,两根胳膊端着对方手臂一动不动,反倒是另一个不受控制的自己生动起来,很快便也僵立原地。
两人吻着,像是姿势不太对,谢霖挪了挪,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满身的劲都卸在纪渊身上,懒洋洋的,猫儿一样地小口舔舐,换气间还要说话。
“你可以怪我、不用忍……”
热气蒸腾,两人咂巴了好久,纪渊魂都飞掉了,哪还记得要辩解。不知谢霖喝的是什么酒,一吻毕了,看着纪渊飞红的脸颊,居然调笑道:“多少次了,你怎么还像小伙子一样。”
这一言可算是挑动神经,纪渊登时便忍不住了,向前扑倒,饿狼扑食似的啃了起来。
“你没错,我不怪你。”
两人呼吸间隙还要辩驳,只是这一来一回早变了味,没人再关注究竟有没有做错,反倒是吻带了些掠夺,从前谢霖都是予取予求,今夜竟也想着主动,只是他再怎么巧计频生却仍节节败退,等着分开,早已大汗淋漓。
他不认输,伸手拦住堵上还想靠近的罪恶,眨着眼睛问纪渊:“那酒是什么味的?”
纪渊一愣,这哪能尝出来,除了第一口有些味道,后面自然只剩下本身,两人亲了这么许久,怎么能记得是什么味道。
他答不上来,谢霖便笑,说若是说不上来,那今晚就这样结束了。
纪渊只记得有甜味,于是便自暴自弃地猜了两个常见的甜酒,却都被谢霖否决。
“我喝了那么多,怎么这样你都猜不出来。”
“你再让我尝一下,我肯定能猜到!”
“不行。”谢霖摇头,他哪里瞧不出纪渊的诡计,现在嘴里一点甜味也无,他哪事想猜酒,他就是想亲人罢了。
谢霖眨着眼睛笑人,平日里正经惯了,又总在纪渊面前摆一副年长者的架子,如今喝了酒,反倒把他骨子里那点少有的调皮激出来,他正要再进一步,说既然猜不出来,那便把酒还他,却没想到纪渊忽然一手摁着他的肩,另一手从桌上捞过酒壶,自己仰头灌了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