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椟还珠(83)
应三川还不知,只说:“大理寺职权再大,又怎能越过皇上去?”
梁长风的目光从他身上挪开,投到殿门外去。那里有一片广袤无垠的天空,雨水冲刷之后留下一片湛蓝,苍鹰盘旋在万丈高空,而上林苑养的数千只鸽子们成群结队从朱红的宫墙上方掠过。
梁长风知道自己如今就是那盘桓在高空的鸽子,他被推举到了苍鹰的高度,随时都会沦为他人口粮。
他不会拼尽全力保全应三川,甚至必要的时候,他会舍弃应三川,让应三川成为挡箭牌。
梁长风的目光又落回应三川脸上,应三川容貌俊朗,一双眼睛里全是忠诚。
这是朕的狗。
梁长风想。但朕不只这一条狗。
梁长风看着应三川,目光像是透过了他。
“皇上……在看什么?”应三川迟疑地问。
梁长风没说话,他把龙袍领子扯开,里头有星星点点的红痕,他随手一挠,轻轻地长出一口气,说:“你回去吧。”
应三川还想说什么,梁长风却已经越过了他。应三川只能告退。
他刚出了殿门,吴贵就小心迎上来,说:“陛下,今夜十五,皇后娘娘身边儿的月白在外头等着呢。”
梁长风微微笑起来,说:“十五……朕记得今夜楚红楼要开好酒。”
吴贵也笑起来,说:“是这么说,皇上要是想去,奴才倒是有法子。”
梁长风颇有些心动。
他上次跟着吴贵去楚红楼玩儿的尽兴,虽然后来得了太后一巴掌,可到底是让他痛痛快快爽了一晚上。后来他又去了几次,都没再被发现。
梁长风从小长在冷宫里,没见过外头的世面,逛窑子对他来说比去皇后宫里还有乐趣。皇后是美,可哪儿比得上楚红楼的姑娘野呢?
更别提如今裴家都没了,别说皇后,就连太后也不敢在他面前多说一句。最要紧的是,楚红楼的姑娘可比皇后乖巧懂事,她们自己就没有留子嗣的念头。
梁长风摸着锁骨的红痕,舌根处都开始发痒。他想起楚红楼那个叫扇儿的姑娘,那姑娘总是蒙着面,她撒娇说不喜欢点灯,真巧,梁长风也不喜欢点灯。
梁长风大婚当日,在蒹葭宫里跟皇后洞房时,床帏外跪满了宫人,从内监到宫女,连太后也气定神闲坐在外头喝茶。
灯火通明,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势必要他留下龙种的意思。
梁长风觉得自己像个不知廉耻的戏子,在众人面前唱一出淫词艳曲。因此他每月例行去皇后宫中时,总是不爱点灯。可太后派来观礼的太监赵善看不清楚,把他好一顿训斥。
扇儿就很合他的意,他去楚红楼本也不是为了美色,单单只是喜欢可以不受拘束地泄欲的感觉。他每次去总是要扇儿来作陪,他没见过扇儿的容颜,总是觉得有莫名的缘分。
他觉得那是天意。
梁长风也从不盯着扇儿喝事后药,没有人会在青楼红馆担心这种问题,梁长风来去自由,挥金如土,他觉得自己在楚红楼才是如鱼得水。
他在楚红楼,尝到了当皇帝的甜头。
吴贵就是靠着给梁长风找女人才爬到这个位置上来的。他猜出梁长风的心意,顺着说:“今夜必有清流才子听曲,皇上就当微服私访,了解现下学子所思,也算是为三月的春闱做打算。”
梁长风往外看了一眼,半晌才说:“罢了,去看看皇后吧。”
殿门外种了棵玉兰,已经初现花蕊,枝干上站着只灵动的喜鹊,倏忽就飞走了。
“今夜十五呢。”暮秋笑起来,说:“转头就要三月了,闵大人该裁制春衣了。”
闵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两三套衣服换着穿了一个冬天,眼瞅着开了春,梁长宁倒是想给他做些颜色鲜艳的衣服。他记得库房里堆了成百上千匹料子,想着打发张俭去找些好的裁缝绣娘回来。
陈聪的宅子定下了,这几日潘振玉和孔宗忙着占地盘,反正厢房那么多,离王府又近。
陈聪好说话,又大方不吝啬,谁问他要一间屋子他都给。
潘振玉和孔宗定下了屋子,连着辛庄也去凑热闹,挑了半天,还给张俭选了一间。陈聪其实有点想问闵疏要不要来,又觉得不大好意思。
这几人热火朝天地选着,自然也不好意思再叫陈聪拿钱来修缮布置,自个儿拿了银子出去找木匠打家具,没几天就把陈聪那三进的院子装扮完了。
闵疏喜欢清净,这几日老是站在檐廊底下看花。那株荷花已经枯了,只是还没烂掉。
闵疏办了半晌,隔着荷叶把荷花挑出来,丢进了院子中庭的绿地里。
梁长宁看着他的动作觉得好笑,悠闲地一面翻看手里的库房册子,一面说:“挑这几个鲜亮的颜色的做外袍,我摸着觉得闵疏瘦了,你再给他量量腰身,奇了怪了……养了一个冬天,怎么不见长肉呢?”
暮秋打趣着笑说:“指不定闵大人竖着长呢,我瞧着比之前高了些。”
话还没说完,外头就来人通报,说文画扇来了。
文画扇带了两个丫头,正从廊下过来。
闵疏和她遥遥相望,她眼含笑意,走在两缸荷花间步步生莲。
文画扇今日打扮得分外贵气,连带着身后的丫鬟也好似扬眉吐气,闵疏侧身靠边,客气疏离地微微俯首行礼。
文画扇在离他半步之遥停下脚步,轻轻侧头说:“大人客气,免礼。”
闵疏直起身子来,仔细瞧了他片刻,说:“王妃娘娘今日有喜事?”
“天大的喜事。”文画扇垂眸,说:“还要多亏大人指点。”
闵疏心里一跳。
她与闵疏都侧对着窗,梁长宁放下手里的册子,刚好能远远地从窗口看见他们二人相对的侧脸。
在知道闵疏是文沉的私生子后,梁长宁第一次见着闵疏和文画扇一同出现。
他们二人的眉眼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带着神韵也像了二分。
太像了。梁长宁眯着眼睛,在心里想,果然是姐弟。
从前不觉得,但拨云见日后,到处都能对上细节。
文画扇还垂着眼帘,闵疏却已经骤然抬起了眼,毫不避讳地看着她。
左右的丫鬟都离得远,闵疏声音压得低,他握住文画扇的手腕,冷静地说:“娘娘三思。”
文画扇笑意微敛,背脊挺得笔直:“大人之前对本宫的劝告,本宫想了许多日,觉得大人所言句句有理。”
文画扇发髻上的长流苏叮当作响,慢慢才平静下来,她抬手抚了抚自己的鬓发,说:“更何况天公作美,又争气,一次就成了。三弟,我该好好谢谢你。”
她偏头看了眼王府外湛蓝的天空,喟叹一声:“不知道这枝头上的风景会不会与王府不一样,闵大人,你说呢?”
她心意已定,闵疏心知没办法阻拦。
闵疏沉默片刻,松开了手,恭敬地说:“不打扰娘娘与王爷好事,奴才告退。”
文画扇轻笑一声与他擦肩而过,身姿娉婷地抬脚跨进了门。
第64章 世子
夕阳西下,晚霞艳红。两个年迈的大夫提着药箱从王府侧门出去,不消片刻,宫里的太医又来了。
闵疏在廊下立了大半天,听到三个不同的太医说了同一句话。
“恭喜王爷,恭喜王妃,”太医谨小慎微,躬身说:“王妃脉象稳固,不过保险起见,我还是开两贴安胎药。”
文画扇嘴角含笑,收回了手:“多谢王太医辛苦跑这一趟。”
太医不敢回她,只能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长宁王。明明是天大的喜事,却不知为何看不见长宁王脸上有半点喜色。
文画扇挥退左右,嘴角含笑:“王爷不高兴?”
梁长宁偏头看了眼窗外的荷花,那几株荷花确实已经枯死了。
不论文画扇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都是长宁王府的长子,可惜这个孩子出现得不是时候,梁长宁笑意不达眼底,说:“高兴,怎么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