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椟还珠(147)
他想了想,才说:“文沉被当场缉拿,宋修文把他押回大理寺,王妃……文画扇宫变初始就去请太后,御林军的信物还有一半在太后手里,但是太后当场反悔,后来又进了杂军,太后还好着,文画扇死了。褚大人接手了北镇抚司,冯道成被他拦在宫外没进得来,世子和太子都还好着,宫里乱,闵大人就把人藏在严瑞家里了。”
他又说:“潘振玉还没回来,去找陈聪了,危浪平断了手,孔宗说也要养几个月才能好。其他的……对了,还有夏小侯爷,昨夜带着府兵护着咱们王府,暮秋说全靠他挡住了人。”
梁长宁听到这里,说:“死伤清点完了吗?”
“在这里呢。”张俭掏出册子给他,说:“这是朝中在职者的伤亡,其他还在清点。”
梁长宁接过来看了一眼,都是需要吏部调人去补的位置。他把册子又放回去,想了想问:“内阁呢?”
“这两日吵翻了。”帘子里动了动,张俭压低声音,小声说:“皇上……不是没了吗?他们吵继位人选,不过都是推举主子,太后说话现在不管用嘛。”
梁长宁嗯了一声,心里觉得好笑。
先前朝堂打得火热的时候,太后因为裴家倒了而不敢出来说话,现在梁长风没了,文沉下狱,她又出来想着要扶持太子上位。
太子才多大?三岁小儿能做什么,坐上了龙椅还要奶娘喂饭。皇后又是个没主见的女人,太后妄图再一次垂帘听政,但下头还有长宁王呢。
这段时间的杂务太多,全靠内阁清理。缺的官位在逐级清点,吏部列了单子,陈聪官复原职后被严瑞要去了内阁,他思绪清晰,文书写得也快。
过了几日天晴,闵疏才终于从床上下来。
他还是觉得腰酸背痛,脚踝小腿上的红痕半褪,看着分外暧昧。
终于等到不下雨的日子,梁长宁和闵疏还要再见一次文沉。大理寺的牢狱阴冷又漏水,雨天过去实在不是干净的地方。
第113章 完结
文沉已经苍老许多。
他双手带着镣铐靠坐在角落里,狭小的窗户透进来明亮的光线,尘埃在光线里浮动,领路的狱卒捂着口鼻打开房门,恭敬道:“闵大人,奴才替您寻根凳子,这死牢里没地方坐,脏得很。”
“不必了。”闵疏摆手叫他出去,静静地打量着文沉。
他在几天前,还是位极人臣手握重权的当朝丞相,新帝也不过是他手里的傀儡,六部皆是他的走狗,他还可以威风凛凛地干涉朝政,满朝文武无不以他为尊。
可就这翻云覆雨间,他已经成了闵疏的手下败将,被困在了这牢笼里。
闵疏静默片刻,喊:“父亲。”
文沉一哂,“我若株连九族,你也要和我一起死,这声父亲,你不该叫。”
闵疏端正跪坐在他面前,这个角度挡住了光线,文沉眯了眯眼,只能看见闵疏逆着光,脸色平静:“我小时候一直在想,为什么文画扇能叫你父亲,文容能叫你阿爹,我却只能叫你丞相大人。”
闵疏垂下睫毛,好像又回到了多年之前。
“就连我的姓,也都是在警告我不要痴想妄想、不要试图入主文家。我后来想明白了,丞相大人从来就没把我当过骨肉至亲,我不过是一颗棋子,一把刀,培养得好就给点甜头,没养出来就要被弃如敝履。”
凭什么呢?凭什么人就要分三六九等,凭什么他闵疏就要沦落为权力的玩物。
“我今日不会杀你。”闵疏说:“父亲,我不做不孝之人。”
文沉看着他,只说:“你不杀我,是要我自戕?我可以答应你,用我这条命,换你为我保住世子。”
只要文画扇的孩子能够承袭长宁王的爵位,那么文家就不算绝种,文家要延续下去,总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闵疏看着他,没说话,像是在考虑他的提议。
文沉便明白了。他看着面前白瓷酒壶,知道里头装的是毒酒。他摩挲了片刻,捏着酒杯一饮而下,豪迈地翻手展示喝得干干净净的酒杯。
这酒辛辣苦涩,顺着喉管下去,连着肺腑都开始难受。
“一直没告诉父亲。”闵疏回首看着文沉,突然轻声说:“文画扇的孩子不是梁长宁的。”
文沉瞪大了眼睛,死死盯住了闵疏。他喉结滚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是皇上的孩子……”闵疏终于笑起来,低声说:“文画扇太蠢了,只要给她一点点曙光,她就像飞蛾一样死命地去扑,就和从前的我一样。说到底,还是你没教过她这些阴谋诡计,才叫她天真得蠢笨。”
“稚子无辜,我会好好当这个少师,”他安静地说:“父亲没教我的那些仁义和善良,我来教给他。”
杀人脏手,诛心不算。这是他人教会他的道理。
“父亲豪迈,可惜我说过不杀父亲,所以这酒里没毒。”闵疏收敛了笑,平静道:“父亲经历了两朝变更,新皇先帝都待你不薄,父亲位极人臣威风凛凛,我曾把父亲当做是仰慕的长辈。”
“父亲教会我太多,读书识字,玩弄权术,揣测人心,你鄙夷圣贤之道,自以为把柄才是驾驭人臣的唯一方法。”闵疏说:“我学得很好,多谢父亲教导。”
“我本以为我看见父亲今日的样子会有些感慨,畅快也好悲痛也好,但都没有。”
他曾经是困在笼子里的鸟,但现在他已经飞出去了,他不再怕了。
“丞相大人,就此别过了。”
文沉怔然久坐,他手里的酒杯滚落在地,烈酒的味道还在口舌间,烧得肺腑都在发痛。
牢门合上又开,头顶的阴影遮住了光,文沉抬头看去,是梁长宁。
文沉厌恶地看着他,梁长宁走进来,就坐在闵疏坐过的凳子上。
“看起来丞相不好受。”他说:“今日田地,你从前想过吗?”
“从前?”文沉抬眸看他,“从前我跟随先帝时,你还没有出生。我如今是丧家犬,你呢?你又还有几个血脉亲人可寻?”
梁长宁不欲与他拉扯,他说:“景德年,你勾结太后里应外合发动宫变,推举四皇子梁长风登基。”
文沉露出个阴郁的笑,骤然靠近了梁长宁,说:“你还以为你今日是来落井下石,没想到是不耻下问。”
“我不会告诉你,我要你死也不瞑目!我——”
“陈珠昨夜上吊自尽。”梁长宁说:“文画扇为你勾结太后被反杀。文容宫变当夜被学生们打死。你文家无后了。”
文沉不被他恐吓,他说:“还有闵疏!我还养出一个好儿子,他比他姐姐还要厉害,哈哈!他——”
梁长宁再次打断他:“他姓闵。”
“你闭嘴!”文沉怒喝,“没有死绝!没有死绝!我文家还有后!”
“是还有一个。”梁长宁说:“还有个世子……文画扇怀胎十月生下他,那是货真价实、有名有份的文家孩子。我可以让他活着长大,甚至有一天说不定他会成为新的储君。”
文沉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他心下犹疑,但他很快就说服了自己——梁长宁连一个细作都能当成掌上珠玉,更何况是自己的儿子呢?他知不知道梁在安是谁的孩子?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文沉细细咀嚼这个名字,梁在安,梁在安。他神色复杂,终于跌坐回去。
“那夜……那夜我从西宫门进去,”文沉擦了把脸,说:“太后欲意扶持二皇子,我本来不肯。”
梁长尔被教得太鼎然,他生而仁义,决计不会篡位。更何况他对父母兄长尊敬爱护,只会反对起兵。但纵观诸位储君,只有梁长尔有裴家血脉,有治国之能。文沉几次思索,最终点头首肯。
“正巧这时,茂广林辞官,先帝极尽挽留,他们彻夜长谈,竟有土地税收改革之意!潘振玉没有死,我知道这是先帝于世家上徘徊不定,但裴家女身为皇后,先帝不可能同时对四大家动手,我以此对太后推测先帝有废后之意,她决心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