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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椟还珠(56)

作者:涉雪穿林 时间:2023-07-28 11:32 标签:强制 宫廷

  周鸿音大刀阔斧往床边一坐,对着火盆先搓了搓手,才偏头看陈聪,说:“陈大人醒了。”
  陈聪把手里的空碗放回床头小柜上,说:“原来是周小公子救了我。”
  “我奉命领兵,是拿着圣上旨意来的,周大人不必叫我周公子,我救大人并非家父之意。”周鸿音把银头盔拔下来扔给海棱,自己用袖子擦干净了头上的汗,才说:“陈大人可知是谁要杀你?”
  他这话是在问他,也是在试探他。陈聪看出他的试探,垂眸片刻,才微微摇头:“天太黑,看不清,但最多不过是那几路人,不是这家也早晚要轮到那家,即便查出来了又有何意?”
  陈聪没死,那他身上的官职就是扭转暨南的关键,周鸿音为梁长宁做事,自然想的是拉拢他。
  他盯了陈聪片刻,从怀里掏出一封油蜡密封的信来,轻飘飘递给他,说:“茂阁老着我传递陈大人。”
  陈聪诧异,骤然抬头看了眼他,说:“茂阁老不是早已避世了?”
  周鸿音似笑非笑,往后靠在了椅背上,用脚尖碾熄了崩出来的火星子,所答非所问:“陈大人如今入朝也有七八余年,政绩多多少少也有些拿得出手的来,与陈大人同年的翰林学士还有哪个留在外头?可陈大人拒了好几次吏部的调令,难道陈大人不也是在避世?还是说大人只是想一辈子做个布政使?”
  “我以为小将军不入朝局,只管打仗。”陈聪一哂,“我一向知道小将军的侠肝义胆,小将军却不知道我对暨南也有此心。”
  他这话说得假,连海棱都不信,海棱嗤笑一声,插嘴说:“布政使是三品大官,陈大人此话可是假得很。”
  陈聪忍不住咳嗽,把拳头抵在嘴边,断断续续说:“我既避世,又为何要借五军都督府觐见……我不知避世,只知治世。”
  周鸿音收回了看他的目光,说:“陈大人又焉知避世者非治世人?”
  陈聪不笑了,捏着信低头去看,那信上落笔写了个茂字,确实是茂广林的笔迹。
  他以为茂广林早离开京城回他的安洋老家去了。他也不是没往安洋写过信,都没有回音,他与茂广林其实只算得上半路师生,但茂广林于他有恩,他于公于私都要问个安。
  更何况茂广林是向先帝辞官回乡的,他受的是东宫首辅职,辞官时先帝携礼相送,后来想求他入府教书的人围了京城三圈。他门庭若市,不一定能收到陈聪的信。
  陈聪握着信,心想原来茂广林隐于京郊多年,竟然是为了在暗中筹谋。


第43章 进退
  也难怪,梁长宁是他一手教导大的学生,先帝生前一直未立太子,茂广林怕是把筹码全压在了梁长宁身上。
  陈聪拆开信,一目扫过就明白了茂广林的意思。
  茂广林希望他跟周鸿音交接粮食调运之权,从沧州入手,将暨南从纵向疏通。反之若民反,则劝服归降,选可用之人收编。
  茂广林的信字不多,暗里的意思却三页纸都读不完。
  陈聪看完信不语,心思微有活动。说动他的不是茂广林的谋划安排,而是信末那几个字——时机已到。
  周鸿音看他的样子,突然道:“我曾听闻陈大人与茂阁老是旧识。”
  他换了舒服的姿势,两手搭在椅子扶手上,长出一口气说:“陈大人出生于擅门关最北的小县,家里只有年逾八十的老奶,还在陈大人七岁那年去世了,后来陈大人一路往南流浪……这样艰苦地走了多少年,陈大人才从草鞋走到羊皮靴?”
  陈聪沉默少顷。他脚底的水泡没挑破,脓水带来烧灼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微微皱眉。
  海棱早已退下了,他立在檐下阶上,盯着空中低低盘旋的秃鹫。暨南冻死的人太多,秃鹫成群结队地守着。海棱看着烦,取了大弓搭箭,眯着眼睛找准头。
  陈聪收回目光,落到周鸿音脸上说:“未曾想小将军还特意打探过我。”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周鸿音咧嘴一笑,说:“陈大人是暨南布政使,暨南从前什么样子,如今又是什么样子?陈大人即便不自己吹嘘,也是切切实实摆在这里的,一笔一笔都是政绩,日后大人高升,这就是台阶。”
  陈聪自嘲一笑,搓了搓手手上的血痂说:“如今这一场大雪……早把一切都淹没殆尽了。”
  “所以才要从头再来。”周鸿音站起来,回想起闵疏写来的信,语气坚定地说:“时局不比从前,茂阁老压着大人升职并非是为了私欲,政绩只有一步一步得来的才能经得起外人推敲。陈大人从前能从激流中全须全尾地退下来,是因为先帝有惜才之心。如今先帝已逝,新帝不稳,陈大人一腔热血抱负不能就此凉了!”
  陈聪失语,周鸿音继续道:“你我都在激流之中,不进则退,没有止步静止的路,要么陈大人保住暨南八省,要么陈大人任由百姓沦为登高者阶石,这是避无可避的路。”
  陈聪咳了两声,他不要周鸿音替他拍背。外头的海棱已经有的放矢,利箭破空而出,秃鹫如顽石砸落于地,扑腾出三两根羽毛,接着双爪微微抽搐,歪头断了气。
  天空上盘旋的其他大鸟四散逃开,天际安静了片刻。
  “小将军!”孙虎撩开帘子三两步跑进来,海棱拎着秃鹫的尸体跟在后头。“孙岩和李立山搜完了林子,一个活口也没捉到,只是在死尸上摸到了牌子。”
  “什么牌子?”周鸿音转头盯着他,陈聪也侧身望出来。
  “一块拇指大的铁牌子,挂在脖子上的。一共摸出来十七块。”
  孙虎把手里一堆生了锈的小牌子堆成一摞递给他,说:“李副督看了,但没看出个明白来,瞧着像是组织着用来做身份标记的。”
  陈聪探身摸了一块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个遍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周鸿音把这堆牌子扔回桌子上,零零碎碎的哐当声响起,他又说:“这个月的军报还没送回京是不是?”
  “不是五六天前才给长宁王府写了两封吗?”孙虎摸摸后脑勺。
  周鸿音不理他,继续道:“再报个信回去,拿个牌子一并送去,用油纸包好了。让差役拿到了回信再返程。”
  陈聪知道他是梁长宁的人,但没想到他担着钦差的名号,事无巨细都要汇报于上。
  他是长宁王的忠臣。
  孙虎踏出门去,把房间留还给二人。
  方才的话还没谈完,周鸿音却不再继续。他把粥碗端出去,说:“时候不早了,我明日再与大人详谈,现在不比京中,我这里没丫鬟给陈大人使唤,只有军中杂役来给你换药。”
  陈聪摆摆手:“不必麻烦,我自己来吧。”
  周鸿音没有再说,大步出了门。
  他一出门,孙虎和海棱就跟在他身后,周鸿音交接了粮车回来,他又拨了人去搭建粥棚。他事情多,还有孔宗在侯着他。
  周鸿音掀开孔宗的帐子,见他正把装满了雪水的铜壶挂在火堆上。
  孔宗头也不抬,问:“陈聪怎么说?”
  “姑且再等等。”周鸿音抓了把碎茶丢进铜壶里,又掏出了腰间挂着的小壶,问:“喝点?”
  孔宗摇摇头,“你这二两火里烧喝了一路了,怎么现在还有剩?”
  周鸿音晃了晃小壶,叹口气:“我的早喝完了,这点还是从陈聪身上摸的。”
  孔宗盯着雪水沸腾翻涌了,才问他:“你要放粮,心里有什么章程?陈聪是暨南布政使,又是百姓心里的父母官,他此番求旨是托了民意,如果他愿意帮着吆喝,民心才能来落到咱们手里。”
  “这笔粮是王爷的粮。”周鸿音舔了舔唇,把最后一滴火里烧咽下,说:“户部给的粮全发了绿霉。”
  孔宗端着茶杯,说:“但你是皇上的钦差,吃饭的人只看得见厨子,看不见后头种地的人。”
  周鸿音不是没想过以梁长宁的民意施粥,但他怕适得其反,更怕给京中的梁长宁添麻烦。
  皇上只给了二十万石粮,还是吃不得霉米,户部拨下来的钱一时半刻也根本买不到价格合适的粮。如今他手里的粮有八成都是梁长宁和茂广林筹的。沧州还调来了一批,是陈聪担保下来,签了借条才调到的。好在陈聪信誉高,沧州德州给的都是新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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