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椟还珠(68)
危浪平仰头打量着他,说:“不好听,换了,你以后就叫……蓝渐清。”
青出于蓝胜于蓝,他想要蓝渐清能够变成很厉害的,能够保护自己的人。
危勉不同意,他觉得蓝渐清年龄太大,养不熟,但他又觉得一个贱民罢了,以后再买好的就是。
没想到蓝渐清跟了危浪平这么多年。这些年他沉默又安静地站在危浪平身后,陪他度过母亲的难产而亡、父亲的纵欲而亡,到后来他看着危浪平从一个小奶团子长到如今的独当一面。
蓝渐清觉得危浪平陌生,又觉得陌生的其实是自己。
他终究要跟不上危浪平的步伐,若不是还有一身刀法在,成为他的累赘了。
第52章 浅眠
梁长宁回去的时候,闵疏已经睡下了。
闵疏这段日子累得慌,事情堆砌起来,他还要分出心思去想陈氏和茂广林。
文沉给的那些药被他和陈氏省下来一半,凑在一起也有了七八颗,足以过大半年了。
他身上孤离的毒到了冬天就更重,药效挥发出来,闵疏时常冷得膝盖窝子没知觉。
他此刻缩在梁长宁的床上,裹着被子打颤。
痛啊,太痛了。闵疏在睡梦里忍受着孤离带来的痛楚,那种蚂蚁啃食骨头的痛楚绵长又扎人,叫他骨头缝子里都发冷。
梁长宁站在床边看他,挑着床帏的手指还带着一点荷花香。
暮秋跟着进来,在后面低声问:“王爷,热水备好了,还有危府送来的两大缸荷花,要摆在哪里?”
梁长宁放下帘子,接过热毛巾擦手:“先放在花房里养着,他睡了,别把人给我吵醒。明日再挑几支折了栽到缸里吧……他什么时候睡的?”
“用了晚饭就说困了。”暮秋伺候他换了衣服,又抬手给他摘冠,说:“闵大人最近神思倦怠,似有什么心事。”
梁长宁笑了笑,心说闵疏的心事可太多了。
他想起什么来,又嘱咐道:“辛庄呢?回来了?叫他来见我。”
“是,奴婢把外室的炉子升起来吧?今日化雪了,比往日要更冷些。”
“不必了。”梁长宁摆摆手,暮秋放轻脚步退了下去。
梁长宁披着袍子坐到外室去,辛庄进来等着他吩咐。
梁长宁说:“见着黑来砚了?”
“他跟我说了,”辛庄低声回道:“要掳走那妇人不太好办,总会惊扰到别人,除非……除非她主动跟我走。”
梁长宁转着手上的扳指,说:“去找个善口技的人,学学那陈氏的话,务必要叫闵疏分辨不出来。”
辛庄说:“这倒是容易,京中多善口技者,戏堂子里唱花腔的就能做到。”
梁长宁颔首:“此事隐秘地去办,人接到王府里来安置,万不可叫人发现了,别让他露面,我要用人的时候立刻给我提来,别误了事。”
里头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辛庄立刻噤声,梁长宁挥手让他下去,自己进了里间。
闵疏被烛火微弱的光晃醒,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
梁长宁脱了袍子上床,转头吹熄了烛火,“吵着你了?”
“啊?”闵疏没听清,问:“王爷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梁长宁说:“危浪平回京,带了些南方的特产,我估摸着危家的商道通了,最多再过三个月,危移就要回京……不说这个,别跑了觉,先睡。”
闵疏却没了睡意。他本就睡得浅,黑夜里冷风冻人,梁长宁躺在他旁边跟个火炉子一样,闵疏忍住没往他身边凑,梁长宁却一把揽过他。
太暖和了。闵疏在心里喟叹一声,终究没躲开。
“危家着实从这条商道赚了不少银子,可惜如今危家就这两兄弟尚在,危浪平不会做兄弟阋墙的事。都说母弱出商贾,父强做侍郎。危家两头都站,危浪平是把弟弟当儿子养呢。”
“这是老话,”梁长宁抵着他,小腿触到闵疏冰凉沁人的脚尖,干脆把闵疏的腿夹进了自己的腿间:“危移要是出点什么事,危浪平怕是要疯,你不知道,从前我和皇兄们还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危移被送进来当陪读,他那时候傻乎乎的,老五和几个皇兄最喜欢欺负他。后来危浪平知道了,趁着宫宴溜进了后花园,把老五套了麻袋好一顿暴揍,牙都打掉一颗。好在后来换了乳牙,危浪平才没被父皇降罪。”
闵疏动了动,觉得热意从底下漫上来,他说:“王爷是在给我讲睡前故事呢?”
“哄你好眠,”梁长宁在被子里摸索着牵住他的手,说:“手也这么冰,下次睡觉前用热水泡,也别熄了地龙。听暮秋说你平日里一个人的时候,连炭炉灭了都不添,这么勤俭,是在替我持家呢?”
闵疏在黑夜里睁着眼睛,没出声。
梁长宁把冰团子似的人在怀里捂暖和了,语气自然地问:“倒是一直没问你,怎么一到落雪的时候就这么怕冷?是有什么毛病,怕不是中了什么寒毒。等孔宗回来叫他给你看看,天下这么多药,治也好补也好,总归你是底子虚……你从前也这样?”
梁长宁觉得怀里的人僵了僵,少顷才听到他开口:“这两年才这样的。”
“多补补就好了,以前也看过大夫,说是娘胎里的毛病,后来开了些药,都没什么作用,左右不过是落雪天才这样,想来一辈子有几个落雪天呢?忍忍也就过去了,不是什么大毛病。”闵疏的脸贴在梁长宁的胸膛上,说:“实在不必麻烦孔大夫了,陈聪跟了王爷,腿伤总还要治的。我看周小将军的信,说是膝盖以下都没保住。好似有一种病是腿没了也觉得疼,那是脑子里以为自己长着腿呢。医术上说,这种病或许可以针灸试试,孔大夫的针法高超,万一能解陈大人之疾呢。”
梁长宁脸色不变,在黑夜里拥着他,追根究底地问:“你这真是先天的毛病?我听闻有一种毒——”
“倒也不全是,”闵疏僵硬着背脊,打断他说:“或许也是后天受了寒,在阴凉潮湿的地方呆久了,失了血,风湿之邪乘机侵袭,伤寒杂病论里的风湿病不就是这么来的吗?”
哪儿最阴凉潮湿? 自然是长宁王府的地下私牢。
梁长宁低声一笑,把他往怀里揉了揉:“……真记仇。”
两人凑得近,呼吸都交织在一起,闵疏跟他谈了这些,泛了点睡意上来。
闵疏贴着梁长宁昏昏欲睡,耳朵还立着听他说话。
他不想听那些陈年旧事,只盼着梁长宁好快些放他去睡觉。
许是孤离解药分量不足的缘故,他这些日子又累又困,他迷迷糊糊地蹭在梁长宁胸膛上,半晌又想起来问:“危浪平怎么想起给你发请柬?”
他困迷糊了,连王爷也不叫。
“潘振玉办事不牢,暗里盯着危移的事情叫他发现了。”梁长宁说,“我叫他用你说的法子去查验商道的货物,那些马车上的货果然是盐。”
闵疏在黑暗里睁开了眼。
潘振玉派人守在离商道最近的县城里,乔装打扮支了个油布摊。塞北气候干燥,油布极其容易开裂。一旦过了龙脊山,进入了凉山地界,就开始连绵不绝地落雨。
凉山山脉太长,阻断了南北,积雨的乌云翻不过凉山,大雨就落不到塞北去。凉山是旱雨的分界线,凉山往北,种的都就都是耐干旱的麦子了。因此凉山里的一些农户会制作做稻草蓑衣,或是油布和油纸伞一类的雨具到路上去买,好从路过的商人手中换钱。
潘振玉买通了危移商队里的一个车夫,用两颗银锭得了笔大生意——替商队的货物更换开裂的油布。
潘振玉在几张油布上做了手脚,那油布不是刷的桐油,而是蜡。
二者看上去并无差别,危移也不会每一张油布都去摸。
等到了夜晚,商队架起篝火露营,靠得近的马车受到火焰的炙烤,粘附在麻布上面的蜡就悄无声息地化掉了。
油布成了麻布,经过凉山的时候雨多晴少,麻布透雨,底下的盐袋子沾了水,一路滴水成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