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妄为(70)
“苏大人倒是没有‘饮酒作乐’,可你三天两头带着兵外出打仗时,可曾想过军饷要从哪出?将士们的补给从何而来?朝廷拨下的物资,够你这么天天带着军队在外跑?”
幕僚先生连“您”都不说了,对着苏岩冷笑不已:“一天到晚就知道打仗,天天就是拉出红衣大炮打沙匪、打魔教,风光的事倒是都让你办了,打完仗以后的烂摊子管都不管。”
他一把打翻身边的卷宗,捧到苏岩面前:“这些案宗,这些公文,是你批的吗?除了打仗,你还知道玉城、知道西域的什么事?!如果不是季大人日夜操劳,替你批公文,替你四处奔波应酬,去跟那些行商谈生意、筹银两,你能这么体面地站在季府斥责我家大人失职?!”
“我家老爷,为了西域殚精竭力,至今府上没有妻妾。日日都在书房伏案办公到深夜,早上天不亮便回到书房继续处理前一天的公务。你竟还如此当着陛下的面说他……”
幕僚先生愤慨得猛喘了几口气,当真豁出了命不要,迎着脸涨得通红的苏岩的瞪视大声道:“这偌大的玉城,偌大的西域,说是我家郡守大人撑起来的也不为过!大人深夜出府,定然是有什么急事要办,才在这么冷的天深夜出门……苏大人你怎能随口诬陷!”
“你,你!”苏岩被骂的狗血喷头,脸红得像要滴血,偏偏张口结舌,足以证明这幕僚说得半分不假。
顾长雪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照这么说,原来季大人才是为了西域尽心竭力的那一个。”
可外面的种种传闻,半点没提到季君子的功劳。统统歌颂的是苏州牧如何奋勇杀敌,令人闻风丧胆。
这是为何?顾长雪探究地看向苏岩。
第四十六章
苏岩的脸由红转青,古板的面庞上流露出几分恼怒和猝不及防被骂的失措。
方济之抱着茶盏啧了一声:“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刚来玉城的时候,苏大人不乐意迎驾,季大人还说替苏大人说好话,讲什么‘州牧大人有繁重的公务需要处理’……”
那时候顾长雪还疑惑于季君子的话里为何带着怨气,现在倒是能理解了。
方济之一向性格乖张,对着颜王都能暗带嘲讽,此时怀疑的眼神更是毫不遮拦地上下扫视苏岩:“那些西域外的传闻,该不会都是你散播的吧?全都在歌颂你如何战勇无双,半点没提季大人的苦劳。”
苏岩错愕地瞪大双眼,脸被气得通红:“胡扯八道!”
“我胡扯怎么了?”方济之哼笑,“方才你还胡扯季大人失职、花天酒地呢。苏大人可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你、你!”苏岩再次被堵得说不出话,抖着手你了半晌,猛地甩袖而起,“说臣光顾着打仗,不务公事,臣认。但要说臣好大喜功,特地向外散播臣的战绩,隐瞒季大人的功劳,臣不认!”
苏岩怒火冲天:“臣连公务都懒得管,哪有心思传那些玩意儿?!就算外面有人提到臣,那也是臣凭自己打下来的功绩,难道单凭不务公事,就能否认臣这些年在西域立下的汗马功劳了吗?!”
方济之感觉苏岩说得也有道理,但是吧,他觉得自己一会认定苏岩是良将,一会觉得苏岩不行,来回横跳得有点愚蠢,索性将目光投向两个一直没作声的八百,看他们怎么定夺。
顾八百根本没在定夺,他分神听完苏岩的话,就在琢磨别的事儿了。
他慢条斯理地重新端起茶盏,仿若不经意地道:“你在季府的屋子大不大?”
这话肯定不是问苏岩或是幕僚的,方济之也不住在季府。
颜王面色淡淡:“不大,只够一人活动而已。”
“瞎扯,”顾长雪嗤笑,“季府的人给你分的是柴房?”
“……”颜王端坐在太师椅上,侧目望向顾长雪,似笑非笑,“不是柴房又如何?陛下难不成想与臣同床共枕?”
还在义愤填膺的苏岩:“……”
方济之:“……”
幕僚:“……”
幕僚开始哆嗦起来:他听到了什么?他、他还能活过今晚吗?
方济之忍无可忍地猛咳了一声:“陛下!王爷!”
三个大男人杵在眼前,难道就没半点儿存在感?
这特么还能聊骚?
顾长雪不耐地啧了一声,靠回椅背上,目光懒洋洋地扫过苏岩憋绿了的脸:“瞪着朕做什么?又不是朕诬陷了人。”
苏岩一张老脸绿得发紫,杵在原地绷了半晌,甩袖而走。
颜王不轻不重地道:“苏大人不准备谈公务了?”
“……”苏岩梗着脖子粗声道,“臣去门口等季大人回府,同他道歉。”
府外还下着雪,苏岩出门时没带伞,幕僚看着帝王和摄政王哆嗦了片刻,才想起这事儿,连忙取了伞送去。
顾长雪随手搁下茶盏,撑着脸看了会门外,拂袖起身:“朕也去看看季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颜王:“我也去。”
方济之猛地弹起来:“我也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他娘的,没人看着鬼知道这对君臣又要撩什么骚。虽然他看着这两人也能照骚不误,但终归还能规劝一二吧!就好比刚刚,这俩再聊几句,恐怕幕僚就得当场骇死在季府了。
抱着这样舍己为人的心态,方济之亦步亦趋地缀在景帝和颜王身后,心情悲壮地举着伞,毅然踏进雪里,哆哆嗦嗦走到府门口。
幕僚正对着苏岩苦劝:“苏大人,你既然不乐意打伞,那好歹站在门檐下。万一淋雪受了寒怎么办?”
苏岩犟得很:“古有廉颇负荆请罪,今日我若是举了伞,亦或是站在门檐下,又如何能表明我道歉的诚意?”
顾长雪张嘴就气人:“可爱卿你又没有负荆,比起负荆请罪,更像程门立雪。”
苏岩的脸色顿时变得绿哇哇的。可他能骂皇帝吗?不能。只能绿着脸,任幕僚把伞塞进他手里。
玉城的雪下得不大,雪慢悠悠地飘落,沁得顾长雪的鼻尖一凉。
颜王的气息无声地从背后包裹而来,油纸伞遮蔽住落雪:“为什么问我住的屋子大不大?”
苏岩和幕僚瞬间一脸崩溃地走开了,只留下方济之倔强地留在原地,试图用瞪眼制止两人聊骚。
顾长雪没动,垂落的眼睫在感觉到身后包裹而来的温度时微动了一下:“你不知道?”
“有时候我知道,有时候不确定。”颜王的声音低低地缠绕在耳畔。
他们说的似乎是方才的问话,又好像涵盖到更远之前的某些时刻。
颜王举着伞,头虚搁在顾长雪的肩窝上,明明是亲昵的姿势,可偏偏他绷着身体,胸膛与顾长雪挺拔的后脊间隔着不到一掌的距离,下巴始终没真落在顾长雪的肩上。
呼吸在冰冷的雪夜中化成白雾,缱绻地交缠在一起。
他微微偏过头,看着顾长雪:“你太聪明了,陛下。”
顾长雪的耳尖被呼吸拂红,眼神却依旧冷淡地睨过来:“聪明不好吗?”
颜王似乎是笑了一下,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畔:“不太好。”
顾长雪冷冷道:“那你杀了朕。”
颜王停顿了片刻:“我想过。”
“但有点舍不得。”
风雪中,颜王微微抬起伞檐,温凉的指尖从顾长雪的耳廓掠过,将几缕碎发绕至耳后:“希望陛下别给我舍得的理由。”
“千万别骗我。”
颜王鸦色的眸子望过来,然而还没等顾长雪回复,苏岩忙不迭的声音便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季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