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妄为(200)
刚被顾长雪“招聘”的那一两年里,丁瓜瓜还不像现在这样能掩饰得滴水不漏,偶尔会流露出野狼似的狠戾眼神,又在顾长雪刻意扫去视线时慌乱地掩盖住。
“我最初发现时也烦过一阵,不过后来想想,这样也好。跟在我身边,他还得继续装乖,我要是突然说不要他了……那才叫纵虎归山。”
顾长雪停下脚步,望向连排的墓碑,在最角落处看到了顾老爷子的姓名:“工作室里的大部分人,似乎也都是差不多的性子。我也纳闷过,怎么总遇上这类人,不过现在大家过的都很好,那就没什么必要琢磨太多。”
墓区的负责人大概是得知了直播的消息,对于自己疏于管理有些心虚,顾老爷子的墓碑被刚刚打扫过,干净得没有一片落叶杂草。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长雪蹲下身取出石板下的遗物,又看向石碑上那个久违的名字,怔神间听到顾颜轻声问:“老爷子平日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虚影半拢住他的后背,遮住斜飞的凉雨。
顾长雪在这个轻轻拢来的怀抱中沉默片刻:“不修边幅。如果我不拽着他换衣服,一件衣服他能从回村穿到离村。性格恶劣。总爱拿各种东西想方设法逗我变脸色。”
顾光耀身上总带着一股粗犷的草莽气,据说是因为年轻时曾为世道所迫,落草为寇过。不过就顾老爷子自己所说,他也就落了不到两三天便又从良了,那点时间甚至来不及让他在匪寨里逛一圈。
“他很喜欢坐在院子里的藤黄躺椅上大口大口地灌酒,好像也不是喜欢酒的味道,只是想让自己酩酊大醉。有时候,他也会靠在那把躺椅上同我聊天。”
这种时候,顾老爷子总爱在手里把玩一些东西。
有时候是和顾长雪趴进草丛里抓的虫鸟,有的时候是他从村外给顾长雪带回来的布老虎、拨浪鼓一类过时又便宜的玩具。
如果这些都没有,他的手就会闲不住地去薅四周的长草藤蔓,编出各种草编织物,编完又到处乱丢,累得小长雪总得虎着脸跟在后面收拾打扫。
“他说……学习不好不是什么要命的事,烂心烂肺才绝顶糟糕。他说,人要心怀善念,要知恩图报,要雪中送炭,要兼济天下。”
这些成语,顾老爷子其实说不全几个,总是磕磕巴巴硬憋出几个字,又冥思苦想到底这词原本该怎么说。
“他总是想到最后也不得结果,就叹一口气,转而跟我说各种书上看不来的新奇故事。大约是想借着故事里的那些人,教我遇事该怎么做,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有的时候会因为一些事而不高兴,他就会编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挂在……顾颜?”
顾长雪忽然颤了下眼睑,蓦然回首望向身后,却只看见茫茫雨幕。
雨水顺着伞檐滴流而下,织成一片了无回音的孤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颜?”顾长雪哑着嗓子又喊了一声,站起时因为速度过快而眩晕了一瞬,满怀的旧物差点滑落。
暴雨依旧下得肆虐,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呜咽着卷得整片坟区的松树扑簌弯曲。
顾长雪愣愣地站在空坟茔边,半晌才有了动静——他敛去脸上会让人担忧的神色,有条不紊地将所有的旧物收进丁瓜瓜塞给他的背包里,又带着一如寻常的面色,举着伞拾阶而下。
临走到黑轿车前,有人伸手搭了一下他的肩,顾长雪迅速回头:“顾——小丁?”
“顾哥!我——嘶。”丁瓜瓜忽然牙疼似的咧了下嘴,上下打量了下顾长雪,眼神变得有些不妙,“顾哥,我怎么感觉你不大对啊?取东西的时候遇到什么事了吗?”
最好别是那个鬼做了什么傻逼事,败坏了顾哥的心情。
顾长雪无言数秒,伸手拉开车门:“他不见了。”
“啊?”丁瓜瓜愣了一下,连忙跟着钻进后座,“谁不见了?那个鬼?”
坐进前排的周仁心也愣了一下,回过头:“好端端的怎么会不见?”
“他本来也不该出现在这里。”顾长雪淡淡道,“回去也是好事。回头想法子跟李道长联系上,总会有法子。”
“啊……”丁瓜瓜不知所措片刻,夸张地一拍大腿岔开话题,“那我继续说原本想讲的话?顾哥!你不知道刚刚我和周哥在旁边的坟地看到了什么!”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磨着牙根拿手肘捣了下还有点懵的周仁心:“是吧周哥?刚刚那边坟地里聚集了一堆好奇怪的人,鬼鬼祟祟、遮遮掩掩的,搞得像邪.教碰头似的,我觉得奇怪,特地让周哥听了一耳朵——周哥,你跟顾哥讲讲!”
“嗯?哦……”周仁心迷糊地顺着说,“雨下得很大,我最开始也不好意思凑近了去听人家的谈话,所以只听到了些只言片语。他们在说什么‘天才’、‘陨落’,还有什么敛尸人失踪,傀儡没变化……”
周仁心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总觉得有些词汇很耳熟,便想凑近点听,但那些人很警觉,我和小丁只又靠近了一点,他们就齐刷刷看过来,然后闭上嘴各自离开了。”
“……”顾长雪转过视线,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
“顾哥,你听听。敛尸人、失踪、傀儡……而且周哥还觉得耳熟!”丁瓜瓜说,“我当场就报警了!指不定这是什么传销或者邪.教组织,周哥失忆那段时间的经历,说不定就和这群人有关。”
顾长雪皱着眉道:“那你们有没有看到这群人的长相?”
“没,”周仁心羞赧地低下头,“雨下得太大了,他们又站得很远,我也没法看得清。”
丁瓜瓜连忙掏出手机:“但我和周哥把那群人围聚的那一片坟区的墓碑都拍下来了!很可能里面会有相关信息。哦,还有,王导刚刚打电话过来,说网上的舆论大好了,要不要出来聚一聚,喊上几个老朋友一起聚个餐,洗洗晦气……”
“嗡……”
嗡鸣声突如其来,将丁瓜瓜后续的话语淹没。
顾长雪下意识地抬手捂耳,无比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整个身体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猛然拉拽了一下,紧接着身体骤然一轻,就像是虚渺的魂魄被扯离出了沉重的躯壳。
眼前的画面化作一条冗长的色带,顾长雪强撑数秒,意识还是归于模糊。
他又一次在昏眠中梦到了一片黑暗,只是这次他平躺在地面上,看不清背后的地面是什么模样。
他像个将醒未醒的人,半梦半醒间朦胧地望见远方依稀亮着一蓬摇曳的火光,又转瞬即逝。
在那之后,也不知过去了过久。他忽而觉得身体一沉,人也随之蓦然清醒过来。
眼前的视线一片模糊,顾长雪费力地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浑身上下传来的彻骨剧痛。
他下意识地低头,想要查看自己的情况,渐渐清晰的视线里却映出一身染透了血的褴褛长裳。
……并且这长裳还穿在他身上。
……并并且他还被铐在一个木十字架上,铐着他的铁铐锁链泛着一点都不科学的金光。
“……”顾长雪没忍住骂了一声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