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妄为(56)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重一微叹,“虽然魔教总坛被毁,但仍有余孽流窜于西域,时常恶意引发动乱,纵火抢掠。”
“所以苏岩苏州牧继任之后,西域这里仍旧保持‘禁武令’的管制,出入城池都会严查有没有携带武器。”
方济之犯嘀咕:“光查这个有什么用?”
“自然不止这些,”重一道,“苏州牧是从沙场上退下来的武将,上任后每每遇到魔教作乱、沙匪劫掠,都会亲自率兵迎敌,这些年来灭杀匪帮无数,魔教余孽近千余人。”
“那倒是真不错。”方济之摸摸下巴。
马车的另一侧,颜王垂眸看着玄银卫送来的第二份密奏,始终没搭话。
两里外,排队的人群终于有了变化。
一行穿着朝服的官吏匆匆从城门赶出来,为首的人还在手忙脚乱地理官帽。
肥胖的身躯为他的行动添加了几分不便,小跑几步后,这人差点没栽到地上,幸好旁边的官吏及时冲过来,三四个人一起架住他。
“……”这场景说实话有点震撼,顾长雪望着这颗球跌跌绊绊地滚过来,直到只剩十来尺远,才抬手拍了下颜王,“人——”
顾长雪只说了一个字,就顿住话头。
“……”他垂下视线,望向颜王攥住他手腕的手,片刻后撩起眼皮,“干什么?又准备闹什么脾气?”
小灵猫跳上案牍,抻着懒腰打了个粉舌头都吐出来的大哈欠,随后黏人地贴过来,拿毛脑袋蹭颜王攥着顾长雪的手。
“……”颜王片刻后才收回手,收起手中密奏,沉默着起身下车。
顾长雪盯着颜王的背影,不轻不重地啧了一声,跟着走下车辇,顺道把因为穿了太多衣服,仅凭自己站都站不起来的方济之给提溜出门。
马车外,那颗胖球历经千辛万苦,总算滚到了颜王面前:“臣,玉城郡守,季君子,叩见摄政王!”
季君子一叩及地,等了半晌没听见颜王的回音,心里顿时一阵发慌。
他艰难地吞了口口水,壮着胆子抬起头,本想巧言令色猛拍一通马屁,却不料以他的身高,仰起头刚好对上颜王腰间的佩剑。
寒风中,一个娇俏的小蝴蝶结在他骤然凝固了的目光下抖了抖。
季君子:“…………”
第三十七章
季君子的大脑一片空白。
在此之前,他想过很多关于如何应对西巡的颜王和小皇帝的法子,方才他一路匆匆跑来,特地第一时间先叩拜颜王,无视小皇帝,就是想挑拨颜王与小皇帝的关系。
但眼前的蝴蝶结——眼前的——
季君子愚蠢地张着嘴,和身后的二三十个官员一起,在雪地里凝固成一组呆若木鸡的群雕。
偏偏让他们如此震悚的当事人,却似乎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颜王的身量很高。
当他面色平淡地伫立在人的面前,潭渊似的乌眸居高临下地垂望下来时,有种巍峨沉重的压迫感,那些不敬或跳脱的心思眨眼间便溃不成军。
季君子哆嗦了一下,连忙恭顺地垂下头。
他的确比一般人更胆大些,坑下脑袋还在琢磨:挑拨已经进行了一半,后半拉难道就这么放弃?这……做都做了,不得坚持到底,让颜王知道他们西域是坚定地站在他这边儿的?
反复琢磨了好几回,季君子硬着头皮再次抬起头,心惊胆战地避开颜王的视线,对顾长雪假意谄笑了一下:“哎呀,小皇……呸呸,陛下原来也在这里。”
他特地将“小皇帝”的前两字咬得格外重,保管颜王能听得清清楚楚。
“你——大胆!”护卫在侧的九天第一时间怒目而视,刚要拔剑出鞘,就见一旁的顾长雪撸着小灵猫,打了个百无聊赖的哈欠。
如此显而易见的挑拨离间,他俩要是真受影响才是真没面子。这就好比面前有个明晃晃的大坑,什么智商的人才会在看到坑后还傻了吧唧地跳下去?
相比之下,他现在更想弄清楚颜王收到的第二封密奏写了什么内容,为何让对方又变回了茅坑里捂不热的臭石头。
顾长雪兴趣缺缺的样子让季君子只觉撞了枚软钉子:“咳!”
他不甘地再次发力:“二位此番来西域,应是要待上一段时间再返京吧?”
季君子搓了搓手,笑得像个看不见眼睛的胖弥勒:“下官为二位准备了宅邸,这宅子恰好分前后两苑。前苑更大,后苑稍小。这……颜王定然是要守陛下的安全的,不如就……颜王住在前苑,陛下住在后苑?”
他说的委婉,但谁听不出这“前后苑”代指的是“主次屋”?让王爷住在主屋,皇帝住在次屋,季君子就差直接扑过来抱着颜王的大腿说“下官忠于王爷,对那小皇帝可是半点儿也不假辞色啊”了。
即便是又闷着脸当臭石头的颜王,此时也不禁短暂地蹙了下眉,下意识地望向身侧的顾长雪。
顾长雪根本没听季君子放了什么屁,只琢磨着颜王的密奏里到底写了什么东西,直到背后被方济之的胳膊肘暗捣了一下,才抬起头:“嗯?”
他撩起眼皮就对上颜王那双沉静的乌眸:“——看我干什么?”
顾长雪回忆了下方才季君子那段进了耳朵却没过脑子的话,嗤笑了一声,扭头看向季君子:“季大人这安排恐怕不太行。你看王爷那眼珠子盯着朕不舍得挪开的样子,像是乐意跟朕分住前后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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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善地伸手,拍了拍再次露出一脸遭雷劈的表情的季君子:“两个院子都嫌多了。朕和颜王同住便可。”
季君子:“……”
季君子:“……?”
陛下方才……说了什么?怎么每个字他都认识,可拼到一起,他就有点……不敢懂了呢?
不敢懂的也不止他一人,随行官吏们齐齐再度僵在原地。不光是不敢懂,还不敢动。
整个场面就是寂静。
非常寂静。
人在极度安静和恐惧的环境下,很容易胡思乱想。而一胡思乱想,大家僵滞的视线便不由自主地纷纷飘忽到了蝴蝶结上:以颜王的性格,定然不会在自己的佩剑上摆弄这种玩意儿。那……
不敢想。不敢细想,细想就惊悚,悚得他们双膝发软。
众人于惊恐之余,将希冀的眼神投向颜王,只希望对方能说点什么,打消他们脑海中离谱的联想。
可等来的却是顾长雪皮笑肉不笑地将一只保养得矜贵蓬松的猫怼进颜王怀里:“颜王意下如何?”
“……”众人惊悚地瞪着小皇帝作死。
作死的本尊却没有任何危机感,顾长雪随意地拎着小灵猫的后颈,特地用另一只手顺便拖了下猫咪的后背。
修长白净的手指陷入绒绒的背毛里,恰好借力,保证猫咪的四只戴了黑手套的毛爪能踏实、稳健地踩在颜王的衣袍上。
“……”颜王缓缓低下头,就见这胆子跟主人一样包天的猫,不光做到了既来之则安之,甚至舒适到隔着衣服薄薄的布料,直接按着他的腹肌踩起了奶。
爪起爪落间,露出四枚清晰完整的墨爪印。
“……”这场景,似乎有些微妙的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