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妄为(128)
顾长雪垂着的眼睫因为颜王落在他耳翼的气息微颤了一下:【优先弄清小狸花的身世。】
他的字写得有些凌乱,因为某人半途捣乱似的吻了过来,从他唇缝掠过后,又捉着他的手吻了下被揉按得有些泛红的骨节:“为什么?”
颜王牵着他的手,朱笔在耳鬓厮磨间于洁白宣纸上留下几行凌乱得不得体的字:【你说曾有宫女指认司冰河害她性命,调查司冰河的过往,难道不比替小狸花寻找家人重要?】
顾长雪向后退了半寸:【生者比死者更重要。】
有关宫女的故事本就是他编来蒙骗颜王的谎言。让颜王帮着查司冰河的过去,只是想着如果有可能,他想帮这位未来会替他担上天下重任的少年寻一寻来处。至于小狸花……
他的确掺杂着几分额外的私心。
倘若她是被人拐到平沙村的呢?如果她的家人还等她回去,他想送她回家。
颜王看着顾长雪的神情,抬手轻轻抹了下他的唇畔。
很奇怪,有时候顾景的神情中透露出的信息,他不大能理解,或者说,是他所认识的顾景所不应当有的。
他凝视顾长雪半晌,突然低声道:“还记得你先前问我的话么?为什么不喜欢在下榻处点灯。”
他于夜深人静时想了很久,逼着自己一点点厘清那些纷乱的情绪,逐渐分辨出几分真实。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好像……是在很久远的从前。”
“不是不喜欢点灯,是不敢点。”
“因为点了,就好像预备在这处地方停留一段时间。不点……”
就可以敦促自己,不要在此处停留太久。你没有多少时间休息。要快点启程。
顾长雪愣了片刻,眸光从眼尾垂落,望向案牍边那盏摇曳的烛火。
或许是因为入夜点灯对他来说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吧,他竟从来没有注意过,究竟是从何时起,对方总会在他在时会点亮一盏烛火。
“那你……”现在怎么又点灯了呢?
颜王抵着他的额头,低声说:“最初……是因为你需要。”
后来……
是因为他愿意。
像是一种隐晦的许诺与宣爱,倘若他不开口,永远不会有人明白,他后来的每一次点灯,都等同于静默地说一句:“他就是我的归处。我愿意为他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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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默然而隐晦的宣告比直白的示爱更悱恻,顾长雪的喉结滚了滚,本就纠葛在一起的手指更用力地收紧,与颜王十指相扣。
窗外的黄沙万里逐渐被萤萤一豆烛火挤出脑海,顾长雪被吻得半眯起眼,陡然不觉得这离程有多么难熬了。
·
从西域到江南,众人又“享受”了一回从热成狗到冷成狗的极致体验。
方济之来送药方时,身上揣了整整四个暖壶,手还哆嗦着往小灵猫的后脊毛摸:“新——阿嚏!新药方配好了。”
来江南的路上,顾长雪就照着左坛长老和贺曲吉的书信,将蛊书分好了。方济之废寝忘食了一路,总算赶在入城前配好了药方。
他将方子往案牍上一搁,抱着猫大胆地挑起车帘往江南城门口看:“这么多官——阿嚏!阿嚏!——吏?”
司冰河无语地把老药师拽回来,阖上车帘:“喷嚏打成这样,还敢吹风,我看你还是不怎么怕冷。”
千面啧舌的声音从车外传进来:“怕不是整个江南府衙的人都赶来了吧?比苏岩好,至少没打算整什么下马威。”
这倒也是。顾长雪扫了眼桌案上的药方,还没开口,车外已经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百官叩拜:“臣等恭迎陛下!恭迎颜王殿下,恭迎定王殿下!”
司冰河脸霎时绿了,总觉得外面那帮子人说的不是“恭迎定王殿下”,而是“恭喜驴子被套上了拉磨的绳”。
为首的官吏膝行上前,小心且恭敬地道:“陛下,二位王爷,臣等已为各位安排了三座府邸,刚好互相临近。这最北边的一座……”
他还在介绍呢,车里的方济之已经嘀咕起来:“三座府邸?那我肯定是跟王爷一道住的了。”
不管怎么说,明面上他还是颜王的人,立场还是得站清楚的。
来吸猫的小狸花立马仰起头:“那我和方爷爷一起住!”
“什么?不行。”司冰河的眼神刮向颜王,跟方老一起住岂不等同于跟颜王一起住?“小狸花得跟我住。陛下也得跟我住。”
“……?”颜王缓缓转过眼神,“陛下为何‘也得’跟‘你’住?”
场面一触即发。
半息后。
场面已然失控。
“……”顾长雪不明白人家好端端地提供了三座大宅子,这群人怎么还能吵得像夫妻离异争俩娃。
第八十六章
“娃”不是很想被争,揉着额角独自下了车:“重一。群亭派的门派驻地在哪?”
他准备先去了解一下当年江湖之乱的情况,顺道要是能借住,他干脆住在群亭派算了。那三座宅邸就让给这群人慢慢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旁边跪着的官吏笑容顿时一僵,战战兢兢道:“臣等安排的宅邸……不合陛下的心意?”
那倒没有,他只是想躲个清静而已。顾长雪停住脚步,转回身姑且安抚了一句:“朕——”
“噗!”
是官吏们齐刷刷将头猛叩进雪里的声音。
“……”顾长雪被这大型狐狸捕食似的愚蠢场景震得止住了话头,半晌才抬头往马车的方向扫了一眼。
颜王没跟下来,那这群人在磕什么头??
有几个人浑身都在打哆嗦,顾长雪没忍住走过去:“你们……怕朕?”
“怕、怕怕……不不不怕!”那几人快抖成雪地里的兔子了,肉肥油多的那种,“陛陛陛下雄韬伟略,权略善战,进能令颜王上交虎符,退能涤荡京都佞臣……”
顾长雪被这一通马屁拍得下意识蹙了下眉,紧接着突然意识到这群人在怕什么了。
离京之前,他凭一纸调令,将京都主事的官统统换了一遍。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些人本就是严正廉直的脾性,又得了皇命,短短一个月不到便将京都赫赫有名的大贪官们查了个底朝天,三天前才托了驻京的九天将搜集到的诸多罪证递送过来,请示他该如何处置。
其实按照顾长雪离京前给这些人调的职位,他们大可以直接处置罪臣。之所以还特地请示,是因为牵扯的人……实在太多了。
自泰帝当政,至颜王擅权,这群贪官污吏肆无忌惮地在京都、在朝堂扎了整整二十多年的根,拔出萝卜带出泥,单是为了送罪证,京都就出了三辆马车。
反观顾长雪的回信,却极为简洁。
通篇只有一个字:斩。
于是。
景元三年,八月十八。
午时一刻,燕京午门前押来了一百零七十四人。侩子手连换了六把铡刀,终于将这些盘踞在京都二十年有余的畸瘤,一口气斩了个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