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9)
李单莫名惆怅,他盯着刘学安静的面容,忽然想,廖远停和出国接触,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出国能图他什么呢,他过的这么……
好像随便给他一点好处,他就能感激涕零,伸手拉一把,他就能从地狱到天堂,就算有所图,这种动动手指就能解决他人燃眉之急的举手之劳,实在让人提不起防备。
很奇怪,如果非要在廖远停和出国之间选择一个,他倒宁愿选择出国,他让他放松,让他变得简单,让他没有人与人之间那套复杂的规则。
快醒醒吧,出国,李单想,我还想要我的工作。
廖远停离开彭怀村前,找了一趟刘学的奶奶。
老人把他领进屋,颤抖着手给他倒茶,廖远停拦下她的动作,环顾了一圈。
老人说:“那孩子没在,不知道去哪儿了。”
廖远停点头,接过老人手里的茶瓶,给她倒杯水,自己坐在小凳子上,说:“我叫廖远停,刚来彭怀村,偶然认识刘学。”
“那孩子,唉。”老人叹气,垂眸没看他,不一会儿,眼里就蓄满了泪,苍老的手挡了一下,却没挡住。
九十岁的老人,单坐着就让人心生怜悯。
廖远停想起他爷爷,廖老爷子,直到去世,那张常年严肃的脸上也没有流露出任何脆弱的神情,穿着体面,不苟言笑。
廖远停放缓语气,问:“家里有什么困难?”
老人微微侧身,背着他,缓了会儿,才扭过来,乐呵呵的:“没有困难,没有困难,家里都好的很。”
廖远停沉默地坐着。
老人瞧他不接话,也不走,动动嘴唇,不太坚定地说:“都很好,没有困难,真没有。”
廖远停说:“告诉我。”
“你。”
老人像是不知道怎么办了,捶着自己的腿,咳嗽起来,情绪激动:“还能有什么困难?我这活不了几天的人还能有什么困难?”她忍不住哭起来,“我要死了,孩子,我挺不了几天了,只是我死了,刘学怎么办?他没爹,没娘,受尽欺负,我于心不忍啊。”
她直直地朝廖远停跪下。
廖远停瞬间起身想将她扶起来,老人却不愿,拉着他的手,苍老的面容满是泪水,嘴唇颤动着,声音也抖着:“你是好人,是大官,我求不了你什么,只求,等哪天我不在了,你把那孩子……”
她抓住廖远停的衣服,看着他漆黑的眸:“杀了。”
廖远停猛的怔住。
他松开手,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那骷髅般的身躯跪伏在他脚边。
老人拽住他的裤腿,看着他一尘不染的黑皮鞋:“离那孩子远点吧,他活该这命。”
廖远停深吸一口气,被昏暗的环境和晦暗的谈话搞的窒息,他揉揉眉心:“我先走了。”
走了两步,他突然停下,没有回头,说:“刘学很安全。”
直到他大步离开,老人才拄着拐杖慢慢爬起来。
她拍拍身上的尘土,坐回凳子上,面色平静,浑浊的双眼如一眼污黑的泉。
刘学昨天一天都没回家。
天黑,老人去他常去的亭子找他,站在阴影里,看到男人牵着刘学的手。
她拄着拐杖离开,刘学回来后,她什么都没问。
她强撑着一口气活着,她死不瞑目。
但现在她知道她的孙子会过得很好。
第13章
廖远停回市里后没有去医院,他回家见了父母,然后收到李单的信息,说刘学醒了。
廖远停放下手机,将碗里的粥喝完,起身离开,母亲问他去哪儿,他说有点事。
到医院,他找宋院长表达感谢,院长把刘学的情况和他说了说,又寒暄两句,放人离开。
病房里,李单坐在床边给刘学削苹果,看到他,连忙起身,廖远停接过他手里的小刀,抬下手,李单赶快出去,带上门。
他坐在床边,重新削起苹果。
刘学头上缠着纱布,眨巴眨巴眼,被包的跟个小木乃伊似的,活动很不方便,他努力偏头看廖远停,廖远停给他削了一个苹果,用小刀切成很小块儿的,牙签插着递到他嘴边。
刘学张嘴咬了,小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像个小仓鼠。
廖远停喂一半,看他吃的差不多了,问:“睡会儿吗。”
“不。”刘学睁着无辜清澈的双眼,说的理直气壮,“我刚睡醒。”
廖远停把小刀放在桌子上,双手交叉,看着他,没什么起伏地说:“好。我接下来的问题,希望你告诉我实话。”
刘学咽口唾沫,轻轻点头。
廖远停:“第一,谁打的你。”
“第二,为什么打你。”
“第三,有没有证人。”
刘学咬着唇,不想说。
彭虎实在太可怕了,他那么高,那么壮,一拳恨不得把牛打死,他不想让廖远停知道有这种人,因为他很可恶,一切不好的人或事,他都不想让廖远停知道。
但廖远停坐在那儿,看着他。
廖远停说:“我等到你说为止。”
半小时后,廖远停出病房,李单连忙迎上去,廖远停说:“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应该的。”李单怕极了他接下来的话。
廖远停没说什么,拍拍他的肩,离开了。
窦静云在奥卡玩的很嗨,他迅速和酒吧老板处成兄弟,成功混到五折优惠,廖远停的声音淹没在很嗨的蹦迪歌曲里,窦静云去了相对安静的地方听电话,听到廖远停说:“出来。”
窦静云出了酒吧,看到廖远停站在马路对面,穿着黑大衣,头发放了下来,挡些眉眼,一双眼又黑又沉,指尖夹的烟忽明忽暗。
窦静云兴高采烈的:“走啊,进去玩啊。”
廖远停将烟踩灭,看着他,说:“有点事。”
回到家,廖远停洗洗澡,写写材料,就睡了。
凌晨一点,一辆黑色商务车驶进彭怀村,没有车牌。
一点二十,车停在村东彭虎家,从车下来五个身强力壮,戴如来面具的男人。
彭虎白天偷了鸡,和兄弟喝酒吃肉,喝的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敲门,踉跄着开了门,还没看清,就被蒙住头,五花大绑。
他被迫跪在地上,想破口大骂,被堵住嘴,想奋起反击,被强行摁着。
接着,是无数次拳打脚踢,有人抓着他的头发,扇他的脸,摁着他的头朝地上砸。
最后两棍敲在他的腿上,他清晰地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
他瘫在地上,宛如死去。
有人搬着他的身体,让他面朝地,侧着脸,拍了照片。
第二天,廖远停回乡开会,看到韩书德面如土色,坐在角落发呆。
廖远停走过去,坐在他身旁。
韩书德吓一跳,看着他欲言又止,手紧紧地扣着桌子,十分僵硬。
廖远停神色淡淡。
过了几分钟,他像是忍受不了这种煎熬,试探着说:“那个,廖书记……彭虎腿断了……你知道吗?”
廖远停看向他,微微蹙眉:“谁?”
“啊没,没谁,没谁。”韩书德连忙笑笑。
早上,他的电话差点被打爆,赶到卫生所一看,彭虎半死不活,见他来了,痛苦气愤地拽住他的袖子,面目狰狞扭曲,阴狠地说这是报复,有人在给刘二出气,稍微一问,韩书德知道了前因后果。
可这事儿……知道的人……好像不多啊……
有这种能力的……也……没几个……
韩书德乱成一锅粥,看到廖远停就打颤。
但廖远停没事人一样,挑不出任何差错。
他咽口唾沫,感觉自己在生死边缘徘徊,他说:“彭虎是个地痞无赖,他搅和起来,闹的鸡犬不宁,大家都不得安生。”
廖远停安抚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韩书德哑口无言。
会议结束,韩书德快步离开,感觉自己再和廖远停多呆一秒就要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