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61)
他艰难地站起来,走到廖远停身旁,“尽管我现在不人不鬼,但年轻时,我的确因为受到对大城市的向往与知识的熏陶,闯出一番天地,哪怕落得现在的下场,我也觉得没有白活。”
“徐老师告诉我,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他塞到廖远停手里一个很小的东西,廖远停低头一看,是内存卡。
他说,“这里面有你想要的东西。”
廖远停看向他,“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他像是觉得这是个很无聊甚至很愚蠢的问题。
廖远停走后,老人从屋里出来,扶着陈向国坐下。
陈向国喘着气,“妈。”
老人嗯了一声,把汤递给他。
陈向国开始笑,笑到最后开始哭。
老人哀默地坐着,宛如一副黑白插图。
“能相信他吗?”陈向国问。
老人看向窗户,木板的缝隙透过的光。
“那是……喜枝……选的人。”
老人断断续续地,“我相信喜枝……”
再回头,陈向国已经喝完那碗汤。
他们是没有必要活着的人。
世界已摒弃他们,将无尽的痛苦倾斜。
死,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老人缓慢地走到院子里,坐在小板凳上。
夕阳西下,她哽咽着,将药丸塞进嘴里。
“喜……枝啊……”
翠鸟一生没有什么兴趣爱好,唯一的乐趣就是打麻将。
年轻时她经常拉着徐喜枝打麻将。
徐喜枝不会,就坐在旁边看。
一看,看几十年。
哪怕是老了,她也会在路口等她。
但她再也等不来了。
她一辈子的挚友,先她而去了。
她能做的,只有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在生命的尽头,帮上一把。
恍惚中,她似乎看到徐喜枝站在门口,扎着麻花辫,朝她招手。
第82章
廖远停没想到会从陈向国和翠鸟身上获得信息,他心里有事,面色凝重,令他没想到的是,向来玩世不恭的窦静云面色更严肃,是一种他从未见识过的正经,他第一次萌生出了先给他递烟的想法。
他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
窦静云郑重接过,缓缓吸了一口,兄弟俩靠着车,看着远方的天空,廖远停想,他就是下句话说自己其实是个女的,他都不会震惊。
“那些大妈大婶儿说……”
窦静云停下,看看廖远停,倒吸一口气,神色复杂,像是很难开口,“我该怎么跟你说呢,就是……”
“其实刘学就没有正常过。”
他声落地上,砸成响,听的廖远停一懵,“什么意思。”
“没有没有。”窦静云摆手,“你看,她们跟我说的几件事,不是说刘学之前是疯的,他不疯,很正常,学习还很好,很聪明,这应该是众所周知的事吧,但是他很……凶?用这个词准确吗?他每天都打架,那些妇女说,逮谁打谁,一个村的快让他打过来遍了,疯狗似的,不过这都是在他精神没问题的时候,后来精神有问题了,反而乖的多,但也不对,不是乖,就是变成别人打他了,这个层面的乖。”
刘学?打架?他那么脆弱的身板儿?
廖远停不信。
窦静云看他一眼:“我就知道你不信,我最开始也不信,但她们说的有理有据,不像是编的,噢,还有,她们还说,他这个……”
窦静云又卡壳了,他穷尽所有的脑容量,最终说大白话,“她们说刘学能通灵,能看见鬼,他有阴阳眼。”
廖远停:……
廖远停甚至不知道是这个村子疯了,还是他疯了,什么胡编乱造的迷信东西。
他没再说一句话,十分不耐地开车回去。
路上,窦静云问他接下来怎么办,廖远停问他刘忠的进度,窦静云摇头,说无疑大海捞针,资料上登记的内容全部无效,像人间蒸发。
车里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廖远停知道窦静云想说什么,窦静云也知道廖远停知道他想说什么,但他还是把这句话问了出来,“你说有没有可能,他是真的蒸发了。”
既然刘旭明能死,刘忠为什么不能死?他到底还活着吗?
这细思极恐的设想太令人毛骨悚然,窦静云忍受不了,先扯开话题,“再说,现在查这些其实感觉没什么意义,刘学反正肯定会和你好好在一起,你们好好过不就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刘学。
刘学在别墅画画。
他现在画的画和之前大不相同,但又千篇一律。
以前色彩杂乱,线条肆意,满是随心所欲的心情,现在却是大红大黑,铺满整张纸,极少的线条,大片色彩,一眼看去尽是压抑与痛苦。
他在屋子里画画,画完一张,又一张,满满一地,全是不规则的色彩拼块,主旋律全是重度冷色系,看的人头皮发麻。
周梅望一眼,就哎呦着没再看了。
奇怪,很奇怪。
刘学恢复以后很奇怪,沟通思维正常的多,行为逻辑却越发无法让人理解,到底哪种状态才是正常的?
晚上的时候,廖远停回来了。
他刚踏进别墅,就看到刘学的背影。刘学趴在地上,和小白头抵头地对视。
廖远停的眉头瞬间皱起来了,语气带着不可察的威压,“刘学。”
刘学一愣,站起来,拍拍膝盖。
他穿着白衬衫,黑色西裤,清秀的面容,看起来又乖又恬静。
“怎么趴地上。”廖远停问。
刘学径直朝他走过去。
廖远停站在原地没有动。
刘学站在他面前,踮脚,用鼻尖蹭蹭他的鼻尖。
廖远停顿住。
“在学小狗。”刘学说,“这是小狗打招呼。”
廖远停无奈,笑了笑,摸摸他的脑袋。
刘学等他摸完,叫着:“汪!”
廖远停一愣。
刘学看着他懵懵的样子,笑起来,牵着他的手,往楼上走。
“我在等你回来。”
“等我?”
“嗯,等你。”刘学直言道,“我不想一个人睡,我想你抱着我,让我趴在你身上,我才睡得着。”
这是何等暧昧至极的语言,却让他以最稀疏平常的语气说出来,廖远停甚至以为他在勾引他,这种不设防的依赖,极大满足他所需的注视与占有,他的手摸着刘学的腰,调情意味极浓。
刘学怕痒,笑着躲开了。
等廖远停洗漱完,他就像小兔子一样黏上来,趴在廖远停的胸膛上,神色安宁地闭着眼,呼吸绵长。
廖远停搂着他,看着窗外的月光。
他被困住了,他想,刘学给他织网,里三层外三层,每一层,都是死结。
第83章
深秋,离冬天只有一步之遥,墙上挂的天气预报响个不停,天阴沉沉的下压,压的别墅一片死寂。
廖远停被饭局缠着无法脱身,指尖点着桌面,试图把烦躁通过这细小的动作渗透出去,排解戾气。
“怎么着,转场?”一人向唐昀提议,“好久没听唐书记唱精忠报国了啊。”
廖远停看向他们。
唐昀摆手,“唱不动了。”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笑着摇头,“要说这唱歌,还得是张枫书记,他是真喜欢唱。”
“对对对。”另一人接话,“那真是从头唱到尾,自己独唱,合唱,都手到擒来。”
“也不知道这去了县里了,还会不会继续唱了。”
“那谁知道,估计会吧,那ktv不是离家更近了吗,哈哈哈。”
一片笑声。
廖远停微微挑眉。
他最终没有跟着他们转场,而是快马加鞭的赶回去。
路上,就下起了雨。
他喝了酒,没法开车,坐在后座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