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174)
孙昭心里一抖,强撑着回答:“对。”
邓淮这才关上车门。
车开出去很远,孙昭才长出一口气,摸索着火机抽烟。昏黄的路灯,空无一人的马路,夜风习习,他看着垃圾桶旁边没扔进去的垃圾。
当初许兴亿找到他,说有人在查几十年前的事,他对此非常震惊。试问,一件不少人联手,并处理的滴水不漏,天衣无缝的事,在几十年后突然有人撕破谎言过问真相,让谁不后怕。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完了。但这件事太大,他没有权利干涉,也没有权利做主,只能听之任之。于是他迅速联系了邓淮。邓淮对此也很震惊,但他比孙昭能沉得住气的多。他讲,无论对方是谁,又是什么目的,都必须让他中断调查,甚至再也不能出现。
再也不能出现,这六个字包含的意思太多,他反复确认,得到的都是一个答案。
当初扫黑除恶的人还没下来,他们已经听上级领导安排全部消失匿迹,最后那些妇女儿童是怎么处理的,鲜少人知道。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那些恶习却像渗透骨髓的毒瘤,走到哪儿臭到哪儿。孙昭知道自己不是个好人,但有时也的确迫不得已,他可以办坏事,当坏人,却不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赌上去,甚至是老婆儿子,所以他反复向许兴亿确认,对方的身高特征,他到底是谁。
最终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
廖远停,廖华恩唯一的儿子。
很难说到底哪个消息给他的震惊最大,他只知道如果真到了无法回头的那刻,邓淮不见得会护他。邓淮是一个假慈悲的菩萨,孙昭是走投无路的信徒,他被迫绑在这张船的利益上,别无他法。何况邓淮和廖华恩不合,告诉邓淮真相,怕更是一点余地都不留。但孙昭依然抱有一丝侥幸跟邓淮说了对方的身份,邓淮一听是廖远停,当即表示遗憾:“必须永绝后患。”
如果说再也别出现还有一线转机,永绝后患就把话钉死。他只能让许兴亿安排车祸,却依然想留有一定余地:“人不能死,其余随便。”
而廖远停,到底活了下来。
说天意也好,命硬也罢,他就是没死。
他不仅没死,还激化了廖华恩和邓淮之间的矛盾,使其白热化。或许这真的是天意,让他们这斗了几十年的对手终归有个结局。而当孙昭知道撞廖远停的男孩儿失踪的时候,就知道老天爷的转盘还是倾斜廖华恩。尽管男孩儿后来又出现,但廖华恩该知道的,应该都知道了。
遑论在此之前,许兴亿已经死了。
他没有去参加许兴亿的葬礼,也没有和他告别。但他在许兴亿头七时梦到了他,梦到他规劝自己说:“邪不压正,回头是岸。”
邪不压正,回头是岸。
孙昭笑了一声,摁灭烟头。都说梦是人现实生活的映射,或许在这一刻,他真有无法言说的后悔,但他已经回不了头了,没有做好人的机会了。邪不压正,是小学时语文老师教的,却要在几十年后真正领悟到其中的奥义。或许这一刻不是他,但孙昭知道,复仇一旦开始,谁都逃不了,他只求那天能晚点到来,看到孩子考上心仪的大学后,再迎接他的结局。
第169章
“经查,唐新民丧失理想信念,背离初心使命,对党不忠诚不老实,无视中央八项规定精神,违规收受礼品礼金;违反组织原则,违规为他人职务晋升提供帮助;廉洁底线失守,搞权色交易……
唐新民严重违反党的政治纪律、组织纪律、廉洁纪律和工作纪律,构成严重职务违法并涉嫌受贿犯罪,性质严重,影响恶劣,应予严肃处理,决定给予唐新民开除党籍处分、开除公职处分;收缴其违纪违法所得……
经查,富贾军丧失理想信念,背弃初心使命,弃守政治责任,与党中央重大决策部署背道而驰,污染地方政治生态和社会风气;违反中央八项规定精神,违规接受宴请;违规收受礼品、礼金、消费卡,违规经商办企业;插手市场经济活动和公共财政资金分配;贪婪无度,利用职务便利为他人在企业经营、工程承揽等方面谋利,并非法收受巨额财物……
富贾军严重违反党的政治纪律、组织纪律、廉洁纪律、工作纪律和生活纪律,构成严重职务违法并涉嫌受贿犯罪,性质严重,影响恶劣,应予严肃处理,决定给予富贾军开除党籍处分、开除公职处分;收缴其违纪违法所得;将其涉嫌犯罪问题移送检察机关依法审查起诉,所涉财物一并移送。”
将文件撺成球,廖华恩投篮似的扔进门口的垃圾桶。
王秘书连忙捡起来展开折好放兜里,等出去烧了。廖华恩行事乖张,该扔的不该扔的他看不顺眼都会扔。他的办公室有专人打扫,但身为第一秘书,王秘书还是警惕至极,由他自己销毁才能放心。
消息传的很快,上下一片骚动。传到柏佑清耳朵里的时候他正在陪人射箭。他接过秘书递来的毛巾擦擦手,朝人笑了一下,解释自己得先走。对方摆摆手。临走时柏佑清嘱咐秘书伺候好对方,将他拍卖得来的弓箭务必送到人的车上。
他得去找趟廖华恩。
廖华恩心情很好。他无聊地摆弄了会儿摆件,耐不住寂寞地骚扰苏婧,眯着眼在手机上手写:“晚上一起吃饭?”短信刚发出去,柏佑清就给他打电话了。他料到他会找自己,等的就是他。
两个人约在烂尾楼见面。
单听语气察觉不出丝毫,见面后廖华恩看到柏佑清似笑非笑的神情,知道他是真生气了。两个人站在一起, 柏佑清先点了根烟,烟雾缭绕中廖华恩听到他说:“这个节骨眼找事儿,你是怎么想的。”
廖华恩没说话,柏佑清捏紧了烟头,语重心长:“华恩,我跟你说过解决邓淮只是时间的早晚,在一切都没尘埃落定之前,他背后的势力一直是个威胁,别干赔夫人又折兵的事。”
廖华恩说:“多早?”
柏佑清一顿,廖华恩又说:“多晚?”
廖华恩不傻,柏佑清一直不让他跟邓淮正面交锋,不是为他着想,而是想多围一条人际关系。柏佑清为人圆滑,做事留底线,廖华恩手段雷霆,为人磊落,所以他们能建立长期的利益关系。但谁都不是十几岁二十几岁意气风发的青年,他们已经老了,都老了,所要顾及的人太多,现实就现实在此:我们关系的确不错,但邓淮是你廖华恩的政敌,不是我柏佑清的,我不会因为你,让自己多一个同阶级的敌人。他不想因为廖华恩得罪邓淮背后的势力,所以一再让他忍让。但早晚是多早,又是多晚?廖华恩等不了了,事已至此他也没了再想往上升的念头,唯有的,就是消除威胁。
柏佑清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咄咄逼人,面色有些难堪:“你是怎么想的。”
廖华恩没说话,柏佑清说:“总得有个原因。”
廖华恩依然没有回答,他只是问:“你为什么认远停当干儿子?”
“怎么,你不愿意?”柏佑清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挑起眉。
廖华恩继续问:“为什么想把他引荐给陈聪民?”
柏佑清的面色更难看:“你想说什么就说,没必要拐弯抹角。”
“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廖华恩双手插兜,看着眼前一片废墟,像看到荒芜的田野。
这栋烂尾楼是郭市长拉来的经济,当时他不同意,邓淮极力主张。他都懒得想他从中获了多少利。
柏佑清抽口烟说:“因为廖远停是个好孩子,我很看重他,他将来大有前途。”
“所以必须除掉邓淮。”廖华恩很平静,“无论用什么方法。”
柏佑清听出他无起伏语气中的坚决和坚持,有些惊讶,“到底发生什么了?远停跟邓淮有什么关系?”
廖华恩没有隐瞒,一五一十的全盘托出,事情到这一步也没了隐瞒的必要。柏佑清越听眉头皱的越深,听到最后简直没忍住,脱口而出:“畜牲!胡闹!”
他抹把脸,神情严肃,沉思着。廖华恩还不忘激他:“还有回旋的余地。”他说:“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柏佑清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反应过来后语气一沉:“廖华恩,几十年的交情,你当我柏佑清什么人?”他叹口气,将心比心道:“我万万没想到是这么大的事儿,你也够沉得住气,一声不吭。”他没法想象,如果是柏安华被人撞成残疾他得是什么滋味,别说让他的宝贝闺女在生死一线上走一遭,就是谁撞她没道歉,他都忍不了。想当初他不认同柏安华和廖远停在一起,就是因为他看出来廖远停是个心高气傲的。他原本想着这小孩儿虽然有能力,但还得锤炼,心思又深,跟他爸一个样,所以柏安华拿捏不住他,却没想到他竟然有这么一片赤诚之心。可嘉,可叹,又可惜。他看着廖华恩道:“你就没有劝过他?”胳膊拧大腿,除了自伤什么都得不到。廖华恩云淡风轻地反驳:“我能管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