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压枝低(70)
“孟老板若是站在大学堂里,活脱就是位满腹新思想的青年教授。”段云瑞打量他一番,忽问道,“孟老板是在哪里上的学?”
孟冬没料到段云瑞会问这样的问题,微微一怔,转而笑道,“只是爹娘给了一副骗人的皮囊,我统共也就乡下私塾学过几年而已。”
不过是几句平常的寒暄,孟冬微笑着离开,段云瑞的目光却落在了包厢后的一副字上。
字不重要,他看的是落款,季晚潇。
此“季”与照片背后的“季”字,笔下风骨别无二致,活脱脱像是同一人书写。
“这幅字写得不错。”段云瑞招来侍应生,“你可知道季晚潇是哪位?”
“回二爷,正是孟老板,这包间里的字都是他闲暇时自己写的。”
“所以季晚潇是他的号?”
“是。”
段云瑞没再多问,林知许却暗暗捏紧了汗涔涔的手心。
孟冬是化名,季才是他的本姓,这林知许十分清楚。他不知道段云瑞单单只是对这幅字感兴趣,还是真的发现了什么。
但若真的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孟冬一旦败露,后面牵扯的可就大了。
林知许面色沉静,心头却是咚咚直跳。
“外头烟气重,你就在这儿坐着,要什么和他说。”
段云瑞起身整理了一下衣物,他今日来自然不是为了听歌看舞,不过是有几位洋商邀请。
“少爷,我能出去吗?”林知许突然站起,叫住了正欲走出门的段云瑞,“杜姐姐今日在,许久未见,我想去后面看看她。”
咚咚的轻响来自于鞋底与地板的撞击。
半个身子已在门外的段云瑞回转了几步,眼神若有似无地掠过季晚潇三个字,淡淡道,
“你自己瞧着办。”
第77章 看看你的诚意
大世界要比丽都豪华许多,除去一楼大厅以及二楼的一圈露台半包,三楼四楼皆是大大小小的包间。
守在三楼楼梯口的侍应生眼见着一位高挑清秀的男子走上来,他们做久了眼睛毒,立刻认出男子身上的衣物料子做工都不寻常,忙微微躬身道了声好。
“是利维先生叫我来的,你领一下。”
这摆明了不是主动来寻的,侍应生没半点迟疑,立刻前面带路,只是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原本淡然从容的男子眼中浮起不安,脚步微微停滞下,才又跟上。
包间的门一打开,一股白色的烟雾裹着浓重的烟酒气扑面而来,里面热闹的声音戛然而止,全都看向了门口的侍应生。只是未待询问,随后出现的人让利维眼神一闪,唇角露出了讥诮的笑意。
“原来是白先生。”利维按掉抽了一半的雪茄,将怀中的男孩松开,冲旁边笑道,“你们刚才不还说要下楼跳舞?”
众人心领神会,转瞬之间,偌大的房间里就只剩了白静秋与利维二人,相对而视。
气氛忽变得有些古怪,白静秋心跳骤然加速,面色冷白,背上却刺刺地发热,耳尖绯红,“利维先生可听说了三少爷的事?”
“倒是听说了一点。”
许言礼的事许家虽捂得紧,但段云瑞这边可没遮掩,虽未大肆宣扬,但以利维的人脉也知道了个七七八八,他微微一笑,向后靠上了后背,
“但他是要整段云瑞,这事情与我完全无关,你们华国人常说,这叫淌浑水。”
“可利维先生您不也没打算与段云瑞做朋友吗?”白静秋微微欠身道,“他与您不是同路人,早晚会是您的绊脚石,只是在这榕城……他的确不容小觑。”
“你以为我怕他?”利维的目光中闪过一丝锐利,随即
不由地暗叹白静秋虽是戏子出身,但的确要比许言礼聪明许多,“许要是肯听你的,也不至于落得如此。”
白静秋身形一滞,眼睑缓缓垂下,“三少爷他如今危在旦夕,只有利维先生能救他。”
“我?”利维嗤笑,“我又不是他什么人。”
“利维先生……”白静秋喉头发酸,声线微颤,“前因无需我再赘述,现如今他被父亲关在家里,无论家人如何跪求就是不许请大夫,再下去不止是腿要废,就连人也要熬不住了。
白静秋已经急得宛若热锅上的蚂蚁,可他根本见不到许言礼,全靠他身边的阿城传话,今天下午阿城来说许言礼高烧不退陷入昏迷,许太太哭到昏过去也没能说动他父亲,怕真是要出大事了!
“利维先生,八仙膏的生意能如此顺利与三少爷密不可分,许厅长虽断了他的生意,可唯独这一门,他不知道。”白静秋让自己冷静下来,试图与利维谈判,“码头上的人只认三少爷,当然……我与他一处久了,也有些脸面在。”
“你想威胁我?”
“不,是求您!”白静秋抬起头,恳切地看向向利维,看进他异于国人的墨绿色瞳孔,“求您带一位西洋医生,以朋友的名义去许府看看三少爷,为他医治。许父虽不让外人接触,可您他不会拦的。
“我知道利维先生完全可以再重新建立一条线,可如今江北码头是袁司令所控制的,江南一处都是三少爷立起来的,乔山虎亦受了重伤,如今这几日全是我在顶着。”白静秋微微挺直了身形,“只要利维先生肯点头,我今后愿为差遣。”
包厢中忽地陷入了一阵死寂,利维缓缓站起,却不置可否。
自从那次宴会后白静秋有意无意地与他拉开了距离,听说八仙膏的生意最初他也是反对的,自己当然看重许言礼的人脉,可论其他事上,白静秋远比许言礼堪用。
“上次你为了脱身借口帮我弄到林,可你并没。”
此言一出,白静秋心头反倒一松快,提到这种事,那利维已然心动。
“您也知道他是段云瑞的人,我在其中撮合过几次,可每回宴会段云瑞一听先生您也参加他就不来。”白静秋自嘲一笑,语气愈发地谨慎小心,“是我太老实,下次不该说的,我都不说。”
白静秋之前的确是在做样子,他不愿许言礼再招惹上段云瑞,就故意放出消息,让他和利维尽量避开。
“那也就是说之前你明知不该说的,但还是说了。”利维一针见血地戳破了白静秋的小心思,见他微微变色却又笑起来,眼神中满是打量,“既然你如此有诚意,那我今日倒要看看,你的诚意究竟有多少。”
浑身的血液轰地一下直涌上头顶,白静秋霎时间明白了利维的意思,神色突变,冷汗连连。
“我今日若心情好,那等会儿就叫上爱德医院的院长与我同去看望许。若使得我今后心情好,那以后的好处自然也是你们的。”
恍惚间这包厢里到处都是灯光犹如一个个张着大口的恶兽,无处不在地扯咬着他的皮肉,吞噬着他的意识,让白静秋顿时招架不住,摔在了身后高椅上。
眩目间白静秋看到了利维,就这么看着自己一动不动,他忽然明白,上次自己驳了利维的面子,而这次,他是让他自己心甘情愿地走过去。
外头骤起的舞曲传不进这间密封严实的房间,同样的,里头的声音也传不出来。
时针指向九,屋内的座钟闷闷响了九下,百无聊赖地林知许靠在窗边,双眼看着的正是大世界形形色色的人。
此刻进的人多,出的人少,一个极为高大的洋人出现时林知许下意识地半隐在窗帘后面,他认得,这是在阳台上与自己调情的那个,可他身边面色苍白,略有些踉跄的人却让林知许心头微微讶异,怎么会是白静秋?
门在此刻被敲响,耳旁那个熟悉的声音一响,林知许立刻回神,眸中遮上一层朦胧,乖巧小声地唤道,
“杜姐姐。”
进来的正是许久不曾见的杜莺音,只见她还穿着一身缀满亮珠子的红色旗袍,肩上披着一条白狐狸皮披肩,浓妆艳质,煞是动人。
“哎哟,总算是丰润了些,面色也好,更漂亮了。”杜莺音面露满意之色,“人都道二爷是位风流浪子,可遇着我们知许,不还是宝贝似的。”